洪思用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
衣裳是笔挺的,脂粉是摸匀的,精神虽谈不上朝气蓬勃,却也算是神采奕奕……这样一来,大概就好了吧?洪思用还是不放心,还是继续观看着,很快他就觉得自己的冠冕像左偏些,于是他立马移了移,又觉得往右偏了,于是再移,再觉得偏了,如是来回了好几次,洪思用才堪堪满意。好不容易调整完成,洪思用深呼一口气。
“一定要让大人满意,一定要让大人满意……”
洪思用在心中默念着,他决心要在待会的宴会上好好表现,争取到洪辽的欢心。
自洪辽从军营返回,洪思用一直在为洪辽被扣军营一事而忧心忡忡,他感到自己完全失去了洪辽的信任,距离被洪辽抛弃也没剩多久。剧烈的恐惧如同渗透进了洪思用的血液中,流淌于他的全身。他再没有办法平复紧张,他知道这次宴会将是他仅存的机会。只要有可能,他就将做足一切之准备,包括仪态,但这种心思越强烈,他便越是觉得什么都没有做得足够好,焦虑在所难免。
“思用,你怎么看上去那么紧张?”身旁的洪福询问道,“待会儿的宴会上有各种各样好吃的好看的,可有意思了!”
洪福喜上眉梢、心情愉悦,而洪思用只皮笑肉不笑地回复了一句道:
“无碍,公子多虑了。”
洪福“哦”了一声,便不再理会洪思用,他双手交叉撑住后脑,懒散地躺在叠席上,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宴会中的山珍海味上。洪福浮想联翩,全然不顾涎水都沿着嘴角流了下去,而一旁的洪思用则淡淡地看着,看着那滴涎水是怎么从洪福的嘴角滴落到他的衣裳,而洪思用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只是他的拳头却在不知不觉间紧攥。
……
宴会即将开始,宾客陆陆续续到场。
踏北总督府的宴客厅堂称得上全总督府乃至全踏北最豪华的一处建筑。它的规模丝毫不逊于皇家厅堂,厅堂内的每一根柱子都有全大昭顶级雕工留下的雕刻,每一根房梁都挂满了精美的锦罗绸缎,就连任宾客随意践踏的地毯也是由丝绸制成。即便是如此精美的堂内装饰,与厅堂中的方桌一比也会立刻显得黯然。
仔细一瞧,会发现这方桌中间的桌面其实是一幅由黄金、玛瑙、螺钿、青金石、祖母绿、白银、翡翠……绘制成的一幅美丽的春日江水图。此等之奢华,任谁遇见都不免为之啧啧称奇,若侥幸拥有,必将当作瑰宝收藏。而对于洪辽而言,这仅仅是宴席上的小小装饰;是茶余饭后的些许谈资;是宴会一散,他看也不会多看一眼的多余之物。
踏北总督尚且如此,踏北上下的官僚作风也就可想而知了,终平表面繁荣下的羸弱不堪,是宣、燕、凝都知晓的——唯有昭人自己不知晓。
高悬的红烛、璀璨的灯光,映照着四方的金碧辉煌,投射在香醇诱人的酒水——本就使人昏昏然而不知所以的酒香,又额外点缀上了金银珠宝的幽香,这更加诱使人们在迷醉中沉沦、下坠,直到下坠至渊底,摔个粉身碎骨。
宾客差不多到齐,而宴会还没有正式开始,人们都在这段时间里进行着寒暄,包括石建之也与一些终平同僚说着话。这些人里大约只有两个异类,一个是通过石建之保举得以进场但因初来乍到而分外拘束的安仕黎,一个是换上麻布袍子闭目养神一言不发的辛梦阳。两个人就这么地在喧闹的会场里独守属于自己的一份宁静。
当然,两个人的心情肯定是大相径庭,安仕黎固然因着无与伦比的奢华而惊叹了许久,也为自己能登上这等上流之场所而自豪许久,只是紧接着,就有一股莫名的不适压在心头令他喘不上气。他难免想着,假如这些东西不是充作百无一用的装饰而是换成粮草赈济百姓又或者是为兵士打造更多的兵器,那该有何等之收益……而辛梦阳不同,他的心中,只有无限的淡然,只是那偶尔微微抬起的眼眸仍然会时不时看向与周围人欢笑着的石建之。
伴随戊时钟声的敲响,洪辽带上他的长子洪福与洪思用等一众正式登场。
洪辽出场时面含笑意,显得尤为和蔼。他今天的打扮也并不奢华,反而比在场多数人都要简朴。他浑身上下贵重些的就只有彰显身份的深红长袍以及挂于腰间的玉佩,即便是头上的发簪也只是寻常乌木所造,并不稀罕,与他拥有的这栋豪华厅堂一比简直格格不入。
洪辽身侧的随从一个个都是精神充沛,哪怕没有精神也得强打起精神。可被这些随从簇拥的洪辽本人则是一副疲态,没有涂脂抹粉的面庞明显看得出挂着一对黑眼圈,像是睡眠不足似的。
洪辽微微躬身向众人作揖,便在主座上落座。见洪辽到来,底下一众宾客无不献上赞颂之词。
“总督大人御虏抗敌,保境安民,我大昭之栋梁也!”
“总督大人为谋抗虏大计劳心伤神,日渐憔悴,我等心有不忍,万望总督大人保重!“
“总督大人崇俭尚朴,体恤民力,我辈之楷模也!”
赞赏一声不绝于耳,如同柳絮般拂向洪辽。在这些赞赏的声音中也有石建之的一份,安仕黎只见石建之以前所未有的谄媚姿态向洪辽称赞道:
“末将凭赖总督浩荡之威、天人之谋得保丰平未陷,踏北无恙,皆仰赖总督!踏北之有总督,譬如天之有日,舟之有河!”
安仕黎不免感到一阵肉麻。
面对着花样百出的赞赏,洪辽统统置之一笑。
“诸君客气!所谓‘在其位者谋其政’,洪辽忝居总督大位,保我国境,庇我国民,此分内之事,又何足道哉?为之殚精竭虑,又何足誉哉?至于崇俭尚朴,诸君岂不知国事艰难,国用匮乏?崇俭尚朴者,乃圣上身体力行以首倡,洪辽不过遵循圣上之意,所谓楷模者,洪辽愧不敢当,皆为圣上之圣明,诸君不可忘也!”
洪辽举杯向天,人们也做出一样的动作,并随洪辽高喊道:
“圣上英明!吾皇万岁!”
“好!”洪辽坦然一笑,挥手示意众人安静,接着对众人说道:“此次宴会,除了欢庆大捷,论功行赏也是必不可少。我大昭忠良何其多也!‘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尤不足表我大昭将士赤忱之决心。诸君跟随本总督日久,明白本总督向来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使忠良之士勉励,使宵小之徒胆寒,绝不容一丝之偏袒。在正式开宴前,便先由本总督表彰有功之士。”
洪辽顿了顿,念出了一个令在场众人都感到意外的名字。
“辛梦阳将军!”
在场众人无不惊诧之目光注视向辛梦阳,而辛梦阳则是一副淡漠的表情,眉头压得像是屋沿似的。在场众人几乎都知道辛梦阳曾挟持过洪辽,哪怕洪辽出言否认过多次,不代表众人真的就相信他说辞。洪辽居然会将这个挟持过他的人作为首功,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洪辽没有理会众人的惊讶,继续说道:
“诸君知道,身为总督,洪某之职责在于安抚人心,毋使乱发,前线之战斗则交由辛将军统管,辛将军亦不负本总督之重望,稳固前线,振奋军心,痛击入寇之虏寇,使之仓皇败逃,解我终平之围困。推为首功,此众望所归!洪辽愿向朝廷上表封辛将军为县侯,然洪辽以为此尚不足配将军之大功。以将军之才,当统领一方,为洪某之下属,实在委屈了将军。如今我大昭四方皆缺良将,西北有弋戎人作乱,西南需防备南蛮寇边,东南沿海又有水匪肆虐,东面还要警惕凝人兴兵。只需辛将军一言,洪辽即刻向朝廷上表,保举辛将军出镇一方,将军,意下如何?”
这下所有人都猜不透洪辽的意图了,如果走正常流程,洪辽处置辛梦阳的手段应该是冷藏、边缘化、然后下黑手,可洪辽这么一来,岂不是要让辛梦阳从自己的手中逃掉?太不可思议了,实在不可思议,众人已经在思考会不会洪辽被辛梦阳扣押才是真正的谣传?
最震惊的还是石建之,收到辛梦阳的密信后,尽管艰难无比,他还是接受了辛梦阳命不久矣的事实,但洪辽的突然之语,如同一束光线照进石建之的心房,使他再一次有了期待。朦胧希望的眩晕下,石建之没办法镇定下来思考,甚至几近一厢情愿地认为是洪辽良心发现,辛梦阳判断失误,辛梦阳不会有事。石建之紧张地注视着辛梦阳——石建之并不知道,与此同时,洪辽正在注视着自己。
辛梦阳闻言后同样愣了片刻,但在略作思虑后,他断然给出答案:
“梦阳生在踏北,为踏北而战,亦愿为踏北而死,终不忍去之。谢……将军之厚意,梦阳不会离开。”
“这……”洪辽的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叹息一声道:
“未能察将军之情,洪辽过矣!也罢!将军是有功之臣,洪辽绝不勉强。洪辽明白将军之志在于收复踏北失地,还请将军放心,洪辽会向朝廷上表挥师北伐,复我失地!将军且放心!”
“是……”
辛梦阳的淡漠被打破,这一次,连他都有些摸不准洪辽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他至少可以确定,这绝对不是什么好药。他要冷静,绝不能被虚假的生之希望所迷惑,绝对不能让石建之等人遭受自己的牵连,向死而生,才是辛梦阳唯一的选择。
“接下来就是第二位功臣。”洪辽清了清嗓子,又念出了一个名字,相比起辛梦阳,这个名字就没那么让人意外,“石建之将军!”
“末将在!”
比起辛梦阳几乎不把洪辽放在眼里般的全程泰然安坐,石建之一听见洪辽的呼叫便从椅子上坐起,郑重地向洪辽作了一揖,显得恭顺极了。洪辽见状颇为满意,微笑着继续说道:
“石将军功勋卓着矣!宣虏大军南下,定平、乐平皆不战而败,使宣虏气焰至为嚣张。而石将军却能于困境之中坚守孤城逾百日,大挫宣虏之势,又伺其不备,一举收复定、乐二城,大振我大昭之军威,大显我边军之气概。踏北四城,危而复安。石将军当得大赏!”
“谢大人!建之侥幸立功,皆总督大人坐镇后方、统筹全局之故。无大人巩固后方,建之早为宣虏阶下之囚。建之今日之荣,皆拜大人所致!且此次守卫丰平,非建之一人之功,将士多有与力。经此一战,丰平将士伤亡惨重,死者尸无所敛,生者衣不蔽体,建之不求大人大赏,惟愿大人能调拨粮饷犒劳将士,建之感激不尽!”
“哦?”洪辽的眉头皱了皱,望向石建之,很快又恢复笑容,说道:“将军体恤将士,甘拒封赏以为将士请赏,本总督亦不忍,又怎会不允?然将军需念我踏北之开销早已是处处赤字、处处紧张,难有余钱。这样,唯有功过分明才可安抚人心,定、乐二城不战而破,乃是大过,本将即将派发给定平、乐平的粮饷各减去十之有三,以作丰平将士之犒赏,将军以为如何呢?”
在忐忑与惊忧间,石建之反而更安心了——对味了,一切都对味了,什么良心发现,狗屁的良心发现,洪辽还是原来的洪辽,还是原来那个将卑鄙无耻“发扬光大”的洪辽!
洪辽玩的是一手挑拨离间的阳谋,将原本发给定平和乐平的粮饷转移给丰平,看似是功过分明,实际上完全就是挑起矛盾。定平、乐平的将士缺衣少粮,吃不饱,穿不暖,而本属于他们的粮饷都给了丰平,在石建之的请求下给了丰平,让丰平守军不必遭殃。就算是有天大的正当性,饥寒交迫的两城守军又怎么能不将怨恨转移到丰平将士、转移到石建之头上?洪辽清楚石建之在踏北素来有威望,这正是他用来摧毁石建之自收复定、乐两城后更加崇高的威望的一记妙招。
石建之明白,自己要是接受,定平、乐平必将与他和丰平产生嫌隙,他不接受,丰平将士的粮饷就没有着落,同时还极有可能遭到洪辽猜忌,这完全是一个送命的选项。
“大人。”石建之犹豫一番后开口道:“定平、乐平两城士卒无罪也!其之陷落,守将所致,士卒皆从命令行事,又怎可苛责太甚?且在末将收复两城时,两城士卒亦多有与力,无此,末将断难收复两城。圣人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大人不忍丰平将士受冻馁之患,又安忍定、乐两城之将士受之乎?此,有损大人之明。末将以为所该惩处者,乃是定、乐二城之守将,定平守将为末将所杀,乐平守将逃归终平后也为大人所杀,可将二将抄家、藉没其家产,以作军资,犒赏将士。如此,方为真正之赏罚分明,踏北上下必咸称大人之明。”
洪辽思索着。定平守将耿文桂和乐平守将都是靠着给了自己一笔不菲的雅贿兼对自己言听计从才得到了这份官位,失去了这两个得力忠犬,洪辽还是挺难过的,不过斯人已逝,难过有什么必要?一想到这两家靠着官职也敛财不少,自己把他们抄家,还可以再从中捞取一笔,何乐而不为?思考完毕后,洪辽答应了石建之的意见,道
“嗯,说得有理,耿文桂二人误国误民,死而不赦。本总督待会儿便派一道命令,将两家查抄,所获财货,即充作军资,将军以为可好?”
“谢大人!大人英明!”石建之向洪辽深深一躬道。
稍顿片刻,石建之将目光转移向一旁的安仕黎,又向洪辽禀报道:
“大人,此次战役中末将可以守住丰平,我身旁这位年轻人功不可没。”
一听到石建之提及自己,安仕黎起身向洪辽行了一礼。安仕黎的动作不急不缓,显得不卑且不亢。他紧张吗?自然会紧张,但他好歹是接受过许志威等人磨炼过的人,于重大场合保持冷静的心性还是有的,而且,安仕黎所见到的令他先前无法设想的种种已经在他心中萌生了一个念头……
“在下安仕黎,拜见大人!”
“哦?”
洪辽打量了一眼安仕黎,并为之而眼睛一亮——这个年轻人青涩而不失稳重,额头饱满俊朗的面庞富有一股锐意进取的蓬勃朝气,尤其是有一双如同蕴含着星斗的明亮双眼,散发着夺目的光彩。安仕黎的超凡面相打动了洪辽,这是他喜欢的相貌。于是洪辽生出了不小兴趣,并询问道:
“我观你一介书生,如何能左右丰平之战局?建之,你且说来。”
石建之向洪辽讲述了安仕黎从向孤身入丰平到血战守定平的种种事迹,在场众人大多为之这段跌宕起伏的传奇经历而啧啧称奇,便是辛梦阳也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停留了会儿目光。听完石建之的讲述,洪辽对安仕黎的好感更甚,不禁抚掌称赞道:
“好!壮哉!壮哉!我大昭忠烈何其多也?安壮士,可否让本总督敬你一杯?”
洪辽向安仕黎举酒示意,安仕黎双手拿起酒杯对向洪辽,恭敬地说道:
“在下惶恐!”
两人各自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而底下人则怀揣了各种各样的心思——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洪辽对这个年轻人称得上是“一见倾心”,这小子年纪轻轻,又得堂堂踏北总督兼当朝国丈洪辽青睐,日后之前途不可限量啊!唯有洪思用的目光已经尖锐得如同一柄利刃,他胸中嫉妒翻江倒海、几乎快从喉咙喷涌而出。他恨得牙痒痒,自己为总督府出谋划策、殚精竭虑,可得到的只不过是狗一般的对待,而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安仕黎一出现就得到洪辽青睐,这苍天究竟何其之不公?
默默的,洪思用用目光把安仕黎撕碎了上十遍。悄无声息的,石建之发出一声叹息。
洪辽发出了笑声,愉悦地面向安仕黎开口道:
“你可愿在总督府中任职啊?”
洪思用的目光更加尖利,石建之的黯然也随之加重。但安仕黎犹豫片刻,给出了一个令在场众人都感到惊讶的回答。
“多谢大人提携!然仕黎资历尚浅,年纪尚轻,功勋不足以服众,威望不足以成事,贸然高升,恐有损大人论功行赏之英明。仕黎实不敢高攀矣!愿循序渐进,从基层做起。望大人能准允仕黎从丰平之小吏做起,待仕黎磨炼有成之日,若大人不嫌,仕黎当入总督府为大人鞍前马后!”
在场众人都有些错愕——不会吧?能在洪辽府中任职,这可是普通人祖坟冒青烟都等不到的大好事,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安仕黎却推脱了,反而要从基层小吏做起?这不会是个没经过社会毒打的愣头青吧?他们哪里知道,这个选择正是安仕黎在见惯了无数风风雨雨、并进行了深思熟虑得来的结果。
安仕黎早就从石建之口中听过洪辽的各种不堪,尤其是当安仕黎看见众官员齐刷刷向洪辽献媚讨好,即便是石建之也不能免俗之际,他受到了巨大刺激。平步青云的代价是什么?是舍弃尊严?从此像一条狗一般对主人摇尾乞怜?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安仕黎没有办法做到,他的尊严虽早被打到过泥土了,可还未曾粉碎、零落。尚且怀揣着少年傲气的安仕黎,没有办法让自己在虚伪与阿谀奉承中度日,他相信自己是有别的机会的,不是非要靠卑躬屈膝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他还不相信这世道蛮横无理到了这种程度。所以他拒绝了在总督府中任职。
得知自己被拒绝,洪辽多少还是有些不悦,不过这并没有影响他对安仕黎的欣赏。安仕黎的这段推辞说得无比谦虚,并且还把洪辽给抬高了,其中传达出的脚踏实地之愿也让人挑不出毛病。
洪辽点了头,答应了安仕黎的请求。
“那好吧!让你一个新人一下子高升进总督府,确实也是操之过急了。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本总督便容许你先避避风头,在基层历练历练。”
“谢大人!”
安仕黎称谢,随后重新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好。石建之以诧异的目光看向安仕黎,悄声询问道:
“此机千载难逢,你为何要放弃?”
安仕黎目向石建之,微笑地答道:
“留在将军左右,仕黎更加安心。”
“你……”石建之愣了愣,又把头撇了回去,作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道:“反正我也帮你请职了,是你自己推脱,不干我事,你我两不相欠了。”
安仕黎闻言也是一愣,微笑地说了一声:
“日后在将军手下办事,还望将军多多指教。”
石建之一个字也没有回答,心中却是掀起一阵巨浪。
唯有洪思用是最不能理解的,这个安仕黎一定是疯了,肯定是疯了,怎么会将大好的机会舍弃掉呢?明明这些东西都是洪思用拼了命在追求的,这个安仕黎哪里来的胆气去拒绝这一切?洪思用的痛恨非但没有平缓下来,而是如火烹油般熊熊燃烧着。他不认为安仕黎这是在谦虚,安仕黎明明是在嘲笑着自己,蔑视着自己……洪思用真想冲上去把安仕黎劈成两半。
接下来,洪辽又罗列了一大堆功臣,这些“功臣”基本上囊括全场宾客,不管你有没有功劳,只要你是洪辽所欢心的、亲近的,那论功行赏之时,你就是洪辽的有功之臣。
开完表彰大会后,洪辽似乎为之而心潮澎湃,颇为兴奋地对场上宾客说道:
“诸位!今日之表彰,更使洪辽感喟我大昭满朝忠烈。若无诗赋,何能对此慨然之情?这样,下人即将上菜,诸君不妨趁上菜的间隙吟诵几句,正合今日大胜庆功之气氛。”
于是底下的许多宾客都开始了绞尽脑汁,趁着上菜的间隙向洪辽献上诗赋。诗赋之内容也无什么新鲜惊艳之物,核心主旨就是夸赞洪辽的英明神武、指挥有方之类。洪辽听了很是高兴,兴致也越发高涨。他兴头一起,就又有了新的打算,向宾客们介绍了自己的侄儿洪思用。
“诸君,这位是我的侄儿洪思用,今年十二。他父母早亡,被我收养在府中。此子才思敏捷,我看可以让此子赋诗一首,诸君以为如何?”
场上宾客没有不答应的,洪思用就这么的成为了全场目光的焦点。洪思用激动且紧张,他明白洪辽会产生这一念头,来源于洪辽见到宾客们赋诗后,也产生了附庸风雅的念头,想向宾客们展示展示洪家的才气,这才推选出了自己。而如果自己在这个关键关头掉了链子,让洪辽在大庭广众下丢失面子,这是比让洪辽被扣押军营更加恐怖的事情。
洪思用心中默念道:绝对不可以出错,绝对不可以出错。
洪辽见这小子面露紧张,不免为自己的脑子一热想要炫耀上一番感到了些后悔。洪辽安抚般地笑了笑,对宾客们说道:
“才高八斗之人赋诗还需要走上个七步,让这小子先想一想……”
“不必了,大人,思用已经想好了。”
洪思用的眼中露出自信的光芒,信誓旦旦地对洪辽说道。洪辽期待着看向洪思用,等候着他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