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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撂着?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发生了这么大的案子,竟然放着不管,还算什么官府?我看这官府不要也罢!”老板娘一听这话,气得浑身发抖,也不顾之前对她的一再提醒,冲着男子劈头盖脸地吼了起来,仿佛男子便是那比饭桶还无能的镇丞,一股脑把怒气全撒在了他身上。

这回,嗓音沙哑的男子并未像前几次那样呵斥老板娘没控制住音量,因为在这件事情上,他自己也同样有气。

据老一辈儿讲,他们家是在一百多年前,也就是前朝时期,从北方的永德为躲避战争,逃难到此的,至今已历经了五代的时间,亲眼见证了唐庄镇从一个最初只有几百人的村子发展到今天这样的规模。

他们对这里有很深的感情,尤其像他这种在这里出生长大、娶妻生子,死后还会埋在这里的人,心中那种深挚的情感,是那些刚从别处搬来,准备在这里扎根的新居民所无法想象的。

他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山山水水,附近的每一个地方都留有他的脚印,同样的,他也热爱这里的人们,特别是那些一起长大的街坊邻居,他发现最近这一二十年来,随着新人大量涌入,他们彼此抱得更紧了,相处得也更融洽了,他们无可争议地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几乎每天都要到彼此的家中串串门,把镇子上发生的各种新鲜事儿唠唠,平时谁家有个大事小情,他们更是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总能互相帮衬一把。

如今的唐庄镇早已今非昔比,从前,他们才是这座镇子真正的主人,而现在他们至多只能算是其中的一份子,讲话没人听,做事也没人应。

把控城市经济命脉的已经是那些同东西南北做生意的绸缎、玉石商人,还有散布在城市各处的银号,别看唐庄镇很小,每日在这里交易的银钱数目却大得惊人。

因此,随着贸易的蓬勃发展,他们这些最早迁来的人渐渐被涌入的新移民挤到了城市和社会的边缘。

他们这一群人自成圈子,同后来者从事着不同的营生,靠祖传的买卖和产业,赚着那些后来人的钱。

新移民则以做各种贸易的商人为主,他们把周边城市的黄金白银赚到这里来,存入他们信赖的银号中,最后由银号替他们把这些钱安全地转移到他们的家乡,通常是一个更大的城市甚至是京城。

他们是为贸易而生的,颠沛半生,只为给家人和自己赚取更多的资本,最后还会回到家乡,回到亲人的身边,小如唐庄镇这样的地方,绝不会是他们安置一家老小的家园。

他们看不惯那些人市侩铜臭的嘴脸,那些人也瞧不起他们固步自封、毫无上进的样子,况且到了他这一辈,随着人和钱的大量涌入,竞争者也随之出现,他们做了几十年的小生意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

新人开始踏足几乎所有行业,只要能赚钱,便如雨后春笋般,开得到处都是,如今他们也只能勉强维持着生计。

这家酒馆便是个最明显的例子,曾几何时,它是整个唐庄镇最受欢迎的酒馆,每天从早到晚,前来吃饭喝酒的客人就没断过,到了晚上更是日日爆满,就跟现在那些门前排着长龙的酒馆一样,要知道,以前这镇上可没有现在这么多人。

时过境迁,曾经备受青睐的老字号酒馆终究还是没落了。在老板娘看来,这都是因为那些外来人,他们不仅头脑精明,能吃苦,还会变着法的招揽客人,很快便把生意做得比他们过去还兴隆。

新老居民之间的竞争每天都在上演,赢的往往是那些外来人。他们彼此之间除了不多的一点金钱上的往来,几乎没有什么联系,在感情上也是割裂的,甚至没有多少感情可言。

整座城市好像被一把无形的巨刃分割成了界限分明的两部分,他们所属的那部分聚居在老城区,也就是唐庄镇的发祥地,同新建的那部分比起来显得很小,只剩城东的一隅。而且随着过世的过世,离开的离开,以及年轻一代在繁华的新城区谋生、落脚,开始融入进去,不再回来,他们那一片区域继续被压缩着,变得越来越小,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更加珍视那份彼此之间从小就建立起来的情谊。

他清楚自己已经落伍了,时代的浪潮他已无力去追赶,如今只想偏居一隅,尽力去从旧日的回忆中寻找片刻的惬意和安宁。

他走在熟悉而又陌生的大街上,这座城市每天发生的变化令他应接不暇,有时不免有种被时代抛弃和遗忘的感觉。

但他总算还有一个栖身之所,还能混口饭吃,他的长子虽然不满十二岁,却已在裕丰绸缎庄做学徒了,今后不再吃他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裁缝这碗饭了。

他既感到欣慰,又有些失落,欣慰的是贩卖绸缎的生意是大买卖,老大将来可保衣食无忧,失落的是当他再也拿不住尺子,看不清针线的时候,他们家中几代人苦心经营的成衣铺也只好关门大吉。

不是他不愿意把这门手艺传给外人,是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学,连他自己的儿子都认定这门生意赚得少,没有前途,而另谋高就,更何况其他人?

如今年轻人都被那些赚钱快的买卖吸引去了,这种吃苦多,赚的少的行当已经没人愿意干了。

最近这两年,找他做衣裳的人也比从前少了一大半还多,原本就都是镇上的那些老人,现在连他们也开始追求新的样式和新的料子,一个个改投别家了。

唯有那些穿惯了他做的衣服,美其名曰看着顺眼的人还上门找他。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新移民从外面穿来的各色服装样式新颖,他看了也喜欢。

但是他不会做,也不屑于去学,他告诉自己要守住祖宗传下来的针法和款式,绝不轻易改动,至少在他这一代不会这么干。

所以他只能照着老样子,给过去的老客户做老式的衣裳,而这些老客户也在一年一年的流失。

他几乎已经预料到,这门祖传的手艺也将随他一起埋到东山那片墓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