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平见黄谷从茶楼里出来,他想了想便尾随在黄谷身后。
夜深了,寒风中夹着小雨。卖栗子的大爷见路上已经没有来往的行人,便在做收摊的准备。
唐天彪来到大爷身后,望了望四周,周围没有人影,他轻声对老人说:“来一斤栗子。”
大爷应了声,背对着唐天彪去揭盛着熟栗子的小瓦缸。
唐天彪扬起右手,对着老人的背心挥去,黑暗的天空中闪出一股寒光。
老人猛地愣了,瞪大了眼睛望着漆黑的夜空。
“陆原,是你逼我的!”唐天彪从陆原背上抽出刀,将他多年来的积怨,以及事情面临败露危及到他生命的恐惧与仇恨,集中到手里那把芬兰匕首上,向着陆原心脏的位置再狠狠地扎进去:“你不仁,我也就不义了!”他用刀把反复在陆原的体内搅动,眼看着陆原全身在抽搐,渐渐断了气,才把他扶来靠在炒栗子的大锅上。唐天彪翻动着他的内衣,找到了监听装置的接收器。他在陆原身上擦净刀上的血,快速隐入黑暗之中。
曹平得到消息赶到陆原出事的现场,现场已经被警方封锁了。他出示证件后,来到陆原身边。陆原依着那口炒栗子的大锅而立,寒风细雨中他全身已经僵硬了,身体还保持着被害时的姿势,两手抓着炒锅的边沿,昂首向着天。他是站着死的,死不瞑目!曹平抱着陆原,悔恨地泪奔涌而出,要是他选择了跟踪唐天彪,老局长就不会被害。在把陆原放下担架时,他检查了陆原身上所有的衣袋,没有找到接收器,他赶到黄谷与唐天彪会面的地方,也没有找到发射器,他明白了,是谁杀害了陆原。
陆原之死震惊了G市,同时也令有关方面疑惑,堂堂一个刚卸职的警察局长,为什么要化装成一个卖栗子的老人,出现在那家日式茶楼附近?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或是谁让他这么干的?没有人解释得清。
曹平有口难辩,要将个中缘由和盘托出现在还不是时候。为此,有关方面决定,陆原的遗体先行火化安葬,待事情查清后再作结论。
安葬陆原的那天,天下下着大雨,似乎老天也在为陆原送行。曹平抱着老局长的骨灰盒,与局里不当班的同事们来到墓地。陆原的老伴多年前就去世了,子女都不在身边,一个在美国工作,一个在英国读博士后。他女儿去年回国看他时,要他一离职就随她去英国生活,换个环境也许会淡漠他对老伴的哀痛。陆原痛快地答应了。然而,陆原为了挖出隐藏在警界中的蛀虫,取得唐天彪与香港黑道勾结的铁证,暗中监视唐天彪好几个月了。眼看胜利在望,他却以身殉职,再也不能去女儿家享受天伦之乐。曹平想到这儿,泪顺着脸往下流,与雨水汇在一起,流到装着老人骨灰的盒子上……
楚辞得到曹平的电话,才知道陆原被害了,而且今天下葬,他开着新给他配的越野车赶到了公墓。
参加陆原葬礼的人不到二十个人,楚辞感到意外。他将带来的一抱白菊花放在墓碑前,轻声问曹平:“就来这么些人?”
曹平望望身边的人:“这些人都是局长过去的老部下,还有一些是有正义感的人……由于局长的死没有做结论,安葬仪式就不公开举行,局里也不作安排,自愿前来参加。”
楚辞蹲下身子,看着墓碑上陆原的遗容,眼睛模糊了:“谁干的,你知道么?”
曹平向楚辞默默点头。
“就这么算了?”
曹平瞪着充血的眼睛:“你说可能吗?有朝一日,我要亲手宰了他!”
一个警察来到曹平身边:“唐局长来了!”
曹平扭头一看,唐天彪与几个抱着花的人,从雨中向这儿走来。他冲动地从地上跳起,想向唐天彪扑去,被楚辞扼住手腕:“曹平,小不忍则乱大谋!”
唐天彪把这一切早就看在眼里,他毫不介意地从曹平身边走过,两人眼神相遇时,他还向他点头致意。唐天彪把花放在墓碑前,摘下帽子,端正地向坟墓三鞠躬,然后叫人打开他带来的酒,他亲自洒在墓碑周围。做完这些后,他点燃两只烟,一只放在墓碑上,一只他吸着,他轻声说道:“对不起,老局长,今天只带了烟和酒来……你生前没有别的嗜好,就喜欢喝上两杯酒,抽上几只烟,你虽然不喜欢我,今天我还是要来陪陪你……”
“唐天彪!”曹平忍无可忍,冲了上来指着他的脸:“在老局长面前,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老局长虽然离我而去,可无论什么时候,我在心里都尊他为我的师长!”
“你别在这儿装腔作势,老局长是怎么死的,你我都心知肚明!”
“说到心知肚明,我倒想问问曹副局长,有人看到你经常与老局长在一起。你与他在密谋什么?老局长突然遇害,难道你就没干系?”
曹平冲动的一脚将唐天彪送的花踢飞,他拔出手枪对着唐天彪。
周围的警察们霎时被这突发事件惊懵了,呆若木鸡地看着曹平。随唐天彪而来的人想冲上来夺曹平的枪,曹平喷血的两眼闪出狼一样的凶光,他用枪指着跃跃欲试的人,逼迫向他靠近的人退下去。他再次用枪对着唐天彪:“唐天彪,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把枪指向天,声嘶力竭地吼着,将一匣子弹全部打光。
枪声,震动了四野,在空中回荡……
宋立军从京城述职回到g市,感到心神疲惫。有关方面对发生在g市进口汽车一事,没有使用“走私”一词,定性为“违规”。批评得非常严厉,结论却十分缓和。指出是在市长不完全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事后又及时采取补救措施,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冲击了市场,但还未造成极坏的影响。鉴于宋立军没有推委,并承担了全部责任,在整个事件中没有谋私,有关方面决定将g市所获收缴国库,没有提出更多的处理意见。只是在结尾的部分,建议宋立军休息一段时间。这个休息意味着什么,宋立军懒得去想,这次没有撤他的职实出意外,他是做好了回不了g市的打算。京城管着他的一位要员,在送他上返回g市的飞机时,对他连说三个没有想到:一是他没有卷入这个案子,并非始作俑者;另外,他没有以权谋私,中饱私囊;再者,当有人提议严厉处分G市常务副市长时,他据理力争,承担了全部责任,保护了王副市长和一批做具体工作的人。他从前的同学,现在已经是地位很高的京官,在给他饯行时,告诉他有消息说,有关方面很赏识他的工作能力与敢做敢为,他这次可能因祸得福,将来要进京任职。宋立军听后一阵狂笑,连饮了三杯酒,说他早就想认认真真做好这一任市长,离任后就学陶渊明,种菊东篱。再有,就是好好读读过去想读而没有时间读的书,看看从前想看而没有精力或机会去看过的地方,真正实现他少年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夙愿。
秘书悄无声息地进来,静静地将厚厚一摞文件放在他面前,这些都是他赴京之后没有签阅或处理的文件。他对秘书说想一个人静一会儿,若没有重要的事情就不要来打搅他。秘书退了下去,他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份卷宗,仔细读着。
这份文件是警局上报的,陈述副局长曹平在安葬陆原的公墓,拔枪欲枪杀局长唐天彪,被人制止后还向天连开数枪,几个副局长都在上面签了名。还有,曹平私下动用局里的监听设备给私人,用于不正当的秘密侦讯;此外,曹平与地下文物圈内的核心人物杜一氓来往密切,有走私文物的重大嫌疑。为此,建议免去曹平副局长的职务。
宋立军看后陷入沉思,在他的印象中曹平不是个冲动的人,他为何要杀唐天彪?陆原好端端的为何死了?警局用来侦讯的设备,曹平应该知道使用的权限;至于曹平与阿三的事儿,他认为是无稽之谈。但是,这几条一旦成立,曹平不但保不住副局长一职,还有牢狱之灾!随同这份文件还有一份附件,是京城来G市指挥破鲍甫夜明珠被盗一案指挥小组对曹平的意见书。说曹平指挥不力,拒不来小组协商工作,致使该案至今未破。建议撤销其副组长的职务,由唐天彪接任。
宋立军的心情凝重了,这对曹平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在京城他据理力争,才保护了王副市长及一些人,因为这些人他了解,没有以权谋私、中饱私囊,而是工作上的失误。忽然,他想起楚辞与曹平很熟,何不找楚辞来问问?
楚辞接到宋立军打来的电话,说他想去海边大排档喝酒,要楚辞作陪。楚辞把车开到市府,宋立军早就等在门外,一见到他就自己打开车门上了车。
“老宋头,为什么一定要我来接你?”
“你来接我,有一种放松的感觉,还有一种朋友间的亲情……说实话,我现在特别看重这些!”
这些话从一市之长嘴里说出,语气真诚而坦率,楚辞感动了:“老宋头,系上安全带!”
楚辞出了主要大街,还没有驶入沿海大道,一路飚车,开到了140码。
越野车风驰电掣,当时间与速度达到高度的和谐,就会产生一种快感。
宋立军兴奋了,他大声吼着,问楚辞能不能再开快点。
楚辞猛一踩油门,指针跳到180码,越野车如虎在哮,飞一般向前飚去。
宋立军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双手抓着扶手大声地笑着。楚辞不由感慨,像他这样的高官,身边虽然随时簇拥着没完没了的人群,却没有几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活得非常孤单;属于自己心里的话不能对上司讲,更不能对下属说,同级的人除了官方的标准话题,更没有共同语言;像他这样生活严谨的人,家属又不在身边,闲时真没有消遣的去处。楚辞看了一眼有些忘情的宋立军,不知道他是如何打发不忙政务的时光。
“老宋头,我休息的时候,经常去游山玩水,或是到古镇探幽,想不想跟我一起去?”
“好呵,到时叫上我!不过,要提前预约!”
“行,就像古代的清官,体察民情,微服私访……”
海鲜档的老板看见楚辞与宋立军来了,高兴得一时不知先招呼谁好了,傻笑着站在那儿。
楚辞故意瞪了他一眼:“楞在这儿干吗,还不快去准备?”老板应了一声要走,他连忙补充一句:“还是老规矩!”
手脚麻利的老板很快就端来一盘鲜卤的拼盘,一大玻璃瓶煮啤酒。这煮啤酒是民间的江湖吃法,上不得正规宴席。宋立军没有喝过煮啤酒,喝了连声叫好。
宋立军把楚辞的酒杯倒满:“来,干一杯,在京城苦了我,想喝酒没酒喝,就是有酒,也没有对饮的人!”他与楚辞碰了杯,一口把满杯啤酒倒入嘴里:“痛快,痛快!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体会到李白‘莫把金樽空对月’的诗情画意……”
宋立军感慨不已:“多亏了你写的有关G市进口汽车的那份调查报告,给了我当头棒喝!否则,后果不堪想象……”
“我听到一些传闻……说你有可能回不来了!”
“个人荣辱沉浮,早已置之度外……”宋立军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是记者,可以说是无所不知……你告诉我,陆原是怎么死的?”
楚辞盯着宋立军:“被人杀害的!”
宋立军一听,惊得酒杯从手落下,在地上摔得粉碎。
老板把做好的鱼、蟹端来了,宋立军面对香气四溢的菜没有了胃口。
楚辞等老板走了,给了宋立军一支烟,并替他点燃:“在你到任之前,G市警方收网抓捕犯罪嫌疑人,一个名叫黄谷的首犯已经被当时还是探长的曹平制服了,但唐天彪开了致命的一枪,毙了黄谷……”
宋立军感到奇怪:“为什么?”
“在此之前,陆原就得到线报:唐天彪与黄谷私下有往来,他此举的目的再明显不过,杀人灭口!就在陆原离职后,黄谷复活了,又出现在G市,我就亲眼看见唐天彪与黄谷在一家茶楼会面……陆原为了不打草惊蛇,就与曹平商量,由他去监视唐天彪的秘密活动。据曹平讲,陆原的事儿省上知道。”
“这么说……陆原使用的监听设备,是曹平提供的!陆原之死,也和此事有关?”
“那天,我与曹平就在那家日式茶楼,我还化装成黄谷与唐天彪接触了十分钟。”
宋立军感兴趣了:“你怎么化的装?”
“我会变脸!”楚辞无不得意。
“变脸,变什么脸?”
“你看过戏曲演员在台上表演变脸?”
“看过,记得有一个叫文静的人,他的脸变得最好。”
“我就是跟他学的,我变的脸可以说比他还好,他只能变传统的戏曲人物,我可以变现代的。”
“呵,你接着往下讲!”
“后来,曹平通知我真的黄谷来与唐会面,叫我赶紧撤走。我把从唐天彪那儿了解的情况告诉了曹平,就离开了。”
“你都了解到了什么?”
“唐天彪流露出黄谷有一批货要启运,两人在密谋由警察武装押送。”
宋立军吃惊了:“什么货?”
楚辞想了想,认真地说:“我估计是文物。他动用警察武装押送,肯定数量不小,而且是精品!”
宋立军神情凝重:“目无国法,还执法犯法……你往下说!”
“后来,曹平告诉我陆原死了,他说他跟踪黄谷去了酒店,而陆原当时还在现场。”
“陆原也在,他在干什么?”
“其实,我看到了他,化装成一个卖炒栗子的老头,只是我没有认出来……”
“曹平跟踪黄谷,那陆原呢?两人狭路相逢……我明白了!那天安葬陆原,打了起来,你在不在?”
“在。”楚辞有些意外,宋立军如何知道这事的。
“曹平太不冷静,没有证据的事情,他怎么会那样冲动?”
“老宋头!”楚辞大声吼叫:“谁也冷静不了,你看看陆原,他的心脏被刀从背后捅烂了,他站着死在那儿,死不瞑目!”楚辞眼里泛出了泪花:“G市应该多一些陆原这样的人,少一些唐天彪这样的败类!”
宋立军向楚辞伸出手:“谢谢你,我今天没有白喝这些酒……”他握住楚辞的手:“我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我从京城回来首先要处理的是曹平,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你。怵目惊心呵,堂堂一个警察局长被人杀害……是可忍,孰不可忍!”
宋立军一拳砸在桌上,震得酒瓶直晃。
楚辞回到静芦,鲍甫正在客厅看电视,他一见楚辞就叫他赶快来看,说钱塘江附近出土一只良渚文化时期的玉琮,电视正在作现场报道。楚辞对良渚文化没有做过专门的研究,如今有鲍老在,正好听听他的见解,便在他身边坐下。
屏幕上出现一处战国墓葬,考古人员小心地用刷子轻轻刷着已露出玉琮周围的泥土。
鲍甫显得有些兴奋:“良渚文化从河姆渡文化衍生而来,你看这只玉琮,就是当时王者祭祀用的重器之一……”镜头拉近了,可以清晰地看见玉琮上的兽面纹:
玉琮在考古人员精心的操作下,终于完整的从沉睡数千年的地下重见光明。当人们小心地拭去上面细微的泥土,玉琮上现出镂空的半浮雕,上面的纹饰非常漂亮,楚辞审视着玉琮上面类似野兽的图案:“良渚文化对商周有很大的影响!”
“你说对了,良渚文化的兽面纹和玉石镶嵌技术,不仅完全被商代所吸收,而且对商周青铜器制造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目前学术界一般认为,良渚玉琮上的兽面纹就是商周青铜器镂台纹的雏形,而玉石镶嵌技术又为商代以后的铜嵌玉的出现奠定了基础。”
“真了不起!”楚辞由衷地赞美。
鲍甫借助电视,无形中给楚辞上了一堂生动的历史课,他呐呐地念着“良渚文化……良渚……”贸然,他想起了侯雨从前的秘书,那个曾经被关在疯人院里的许良渚。他为什么取这个名字?他出生在古吴越地区?还是与良渚文化有着什么渊源?楚辞由许良渚想起那个至今未能解密的U盘,会不会也与良渚文化有关?
楚辞贸然从沙发上跳起:“鲍老,我回房间去一下,有点事儿!”
鲍甫点点头,他在楚辞临上楼梯时说了一句:“楚辞,我想把阿三保释出来……”
楚辞停住脚:“鲍老,曹平说他有……”
“上次我去见宋立军时,他说你要是出面的话,比京城大官写的条子还管用!”
“鲍老,你看这样好不好,由您出面担保,我去找宋立军?你毕竟是京城来的专家,不看僧面看佛面……”
鲍甫走到楼梯口,把一份写好的材料交给楚辞:“我早就写好了,事不宜迟,阿三身体不好,你……”
“放心好了,我明天就去见宋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