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骋佑跪在地上给湛淮晏磕头，要求回到湛淮玦身边时，湛淮晏心里五味杂陈，更多的是痛和愧疚。
湛淮晏把宋骋佑拉起来，抱到怀里，怜爱地抚着宋骋佑的脸，“佑儿，当初父皇不知道你是父皇的儿子，我以为你是湛淮玦的儿子，我和他是仇敌，所以我说了很多伤害你的话。”
“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你原谅我好吗？”
湛淮晏以为孩子的忘性大，以后他会弥补宋骋佑。
他对宋骋佑，比湛淮玦对宋骋佑更好，那么宋骋佑过两年就会忘了湛淮玦这个人。
他和宋骋佑才是父子，有一辈子相处的时间，怎么能比不过宋骋佑和湛淮玦的那两年呢？
“父皇，我都明白，我从来没有怪过你，那个时候是误会，你不必向我道歉，当时我也没吃亏，也说了很多让父皇伤心的话。”宋骋佑摇头，眼眶也有些红，双臂圈着湛淮晏的脖子，软声软语。
“可我还是想去找爹爹。”
湛淮晏心里有怒气，但没有冲着宋骋佑发出来，只能哄着孩子，“你去北庭那么远的地方，不说边塞贫瘠苦寒，我和你娘亲，爷爷奶奶哥哥妹妹们，所有亲人，还有你刚交的朋友都在京城，我们这么多人，你真的都要舍弃了吗？”
宋骋佑很老成地叹了一口气，“父皇，孩子总是要离开父母亲人，去外闯荡，独当一面的。”
“但是你不到六岁！”湛淮晏几乎哽咽。
这是他的亲生骨肉，不到六岁，他有多冷血，才会让他这么小就离开父母亲人？
这儿子就跟他娘亲一样心狠！
“正因为这里有很多人，我才要找爹爹，因为爹爹只有一人。”
湛淮玦忘了情，在北庭举目无亲，湛淮玦才是最孤独的那个。
可湛淮玦宁愿孤独，也不会再让自己有朋友、家人，更不会爱上第二个女人。
但湛淮玦没有忘记他，湛淮玦只允许他的亲近。
湛淮晏他们都拥有了那么多，唯有湛淮玦只需要他一个人。
全世界都抛弃了湛淮玦，他不能再抛弃湛淮玦了啊。
宋骋佑蹭了蹭湛淮晏的脖子，“父皇，我还是你的儿子，一辈子都是。”
“你就当怜悯爹爹，将我送到他身边吧，这样母皇也不会再牵挂爹爹了。”
最后一句话，终于让湛淮晏妥协了，墨眸里浮动着泪，“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回来了吧？”
湛淮玦是曾经的皇子，如今镇守边境的北庭王，按理说每年应该有回京述职的机会，而且有重大典礼类的，他也应该回来参加。
但湛淮晏希望湛淮玦这辈子一次都不要再回来。
那么宋骋佑呢？
难道此一别，就是他们父子的一辈子吗？
果然，就算湛淮玦忘了情，但只要湛淮玦还活着，还是有诸多的麻烦和羁绊。
“一年半载我就会回来一次。”宋骋佑试图淡化湛淮晏对湛淮玦的杀心，去陪着湛淮玦，也是为了保护湛淮玦，防止湛淮晏暗中让湛淮玦战死，制造什么意外死亡。
“至于我以后的打算，父皇，我想成为大将军，以后不管是妹妹还是弟弟做了皇帝，我为他们镇守边境，绝不让外敌侵犯半步，为他们横扫六合，助他们一统天下。”宋骋佑已经把自己的未来规划好了。
作为一个不爱读书，只想吃喝玩乐去外面的世界闯荡的学渣，他不想做皇帝被拘在宫里，整天有处理不完的政务，还得三宫六院，承担绵延子嗣的重任，像个种马一样。
当然，还有一点，妹妹现在是小太女。
他要是留下来，再过几年，恐怕朝中要废小太女，而立他这个皇子的声音就会越来越多。
他不想让妹妹被废，就算留在京中，自己也得把自己变成一个废物。
那倒不如他离开。
至于以后父皇和母皇还会不会生孩子，妹妹会不会被废，他无法阻拦和改变。
毕竟都是自己的妹妹\/弟弟，他只能现在给这个妹妹让路。
湛淮晏紧抱着宋骋佑。
父子二人都是哽咽难言。
到宋骋佑走的那天，湛淮晏已经命人给宋骋佑准备好了各种物资，衣食住行各方面。
他也派了照顾保护宋骋佑的一干人，往后他还会每隔一段时间，都命人送吃穿用度各种东西过去，尽最大力让宋骋佑在边塞也能锦衣玉食，不受苦。
宋令仙几个孩子都来送行，“外甥，你不想读书，大不了我们不读了，你也不能逃跑到北庭那么远又苦寒的边塞啊。”
宋骋佑拉着六姨的手，很稳重地微笑着叮嘱，“我走了后，六姨跟皇祖父（宋崇渊）说话不要那么大声了，别总是往他榻上放蛇，给他的饭菜里下料，往他的洗澡水里加辣椒。”
“你以后也不能再在课堂上捉弄姜老，也不能再逃课了。”
“你的文化课要学好，也不要辜负了自己天生的将才之名，我想要不了十年，你也是女将了，我们会在战场上重逢。”
小太女把自己抱了好几年的布老虎送给了哥哥。
宋骋音和郑氏怀里最小的儿子也哭。
陆氏肚子里的一个很不安分，他们都在因为这场分别而伤感。
马车太慢，家书也不及时，相隔那么远，出一次门不容易，很多人分开了就是一辈子，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见面。
当天晚上，除了宋骋麟，几个都不爱学习的孩子聚在一起密谋，得出一个结论：原来离家出走就不用上国子监了啊。
最后是混在他们中的湛策一锤定音，“那我们就去找皇孙！”
这几个孩子，有人是智力超群，宋令仙武力值最高。
于是短短半个时辰，从欺骗爹娘到如何引开府中的护卫，再到弄走马车，这一路去北庭的路线等等，他们全都规划好了。
第二天，从国子监逃课的他们，成功甩掉所有人，追着宋骋佑跑去了北庭。
湛淮晏得知湛策也在其中时，真的是想弑父的心都有了，自己骑马带着禁军去拦截他们。
结果他被又竹追上。
宋令虞的意思是随他们去，在暗中派人跟着就行，湛策再不靠谱，带几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估计湛策也想念湛淮玦了。
他年纪大了，不知道哪天就一睡不醒了，死之前不再见一面最偏爱的儿子，怕是不能瞑目。
而对于孩子们，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舟车劳顿的同时他们也能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那就让他们去闯闯，玩一段时间后，湛策会将他们带回来的。
湛淮晏回去后，在寝宫的浴池内找到宋令虞。
他脱了衣服下去，完美结实的身躯显现无疑。
湛淮晏在浴池里抱住宋令虞，趴到宋令虞肩上，咬宋令虞的耳垂，“你对孩子是真的能放手，那么小的孩子，就算有很多人护着，也难免会有个风寒发热。”
宋令虞是真不操心，都是他在操心。
“你不反对佑佑去找湛淮玦，这个儿子你舍下了，而初初你一天也没带，所以她去那么远你也不担心。”
“既然如此，我们再生一个呢？”
“到时候让你亲力亲为地带着，付出很大的心血，我看你还能不能这么狠心。”
………………
一个多时辰后，湛淮晏在龙榻上揽着怀里的宋令虞，心满意足地睡去。
只是这一晚，湛淮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很快他就知道，那是他的前世。
当初他还没确定宋骋佑是自己的儿子时，他突然对宋骋佑的态度大转变，是因为宋令虞说他确定了宋骋佑是他的儿子，就会把前世的全部告诉他。
后来宋令虞在醉酒的情况下告诉了他。
而今晚，他如愿以偿地梦到了更多的细节。
在前世，他刺杀湛淮玦失败，就连宋令虞派去的人都没能杀得了湛淮玦。
那一刻的湛淮玦入了魔，变得特别强，浴血奋战，用一种爬也爬回来的毅力赶回来，亲眼撞破了他和宋令虞在龙榻上的苟合。
湛淮玦朝着宋令虞和湛淮晏举刀。
他那刀上早就在遇到刺杀的时候，就染满了鲜血，往下滴落。
男人被刀光照亮的一张脸上也染着血，真就是战损的美强惨感，那一瞬全都变白的头发，把那种疯批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湛淮玦的刀朝宋令虞和湛淮晏脑袋劈下去，宋令虞却扑过去把湛淮晏挡在背后，闭上眼，自己迎上了湛淮玦的那一刀。
湛淮玦一头银发飞扬，双目猩红又空洞无神，已然在癫狂状态里，谁都不认了。
然而即便这样，他还是猛地停住了，目光扫到宋令虞隆起的肚子。
只是一瞬，他的理智便回笼了几分。
湛淮玦踉跄着往后退，被内力反噬，单膝跪到地上，用刀撑着身子，弯下腰，一口血吐出来。
湛淮玦摇摇欲坠，眼前发黑，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湛淮晏上前，俯身，抬手掐住湛淮玦的脖子。
这是他们二人的仇恨，当初夺位时，湛淮玦一刀捅向湛淮晏，也是要杀了湛淮晏。
如今湛淮晏报仇，湛淮玦没有怨，他痛和恨的是宋令虞跟湛淮晏的苟合。
湛淮玦没有反抗，他只是抬脸看着走过来的宋令虞。
那时他杀湛淮晏，有湛策和宋令虞保住湛淮晏。
现在，湛淮晏杀他，他在奢望宋令虞保他一命。
他自己想不想活不重要，他要的是宋令虞的那一点不舍。
然而，湛淮玦和宋令虞对视着，没有等来宋令虞的阻拦。
墨云带着一大批禁军冲进来。
湛淮玦注意到宋令虞要早产时，面色一变，甩开湛淮晏，边大声喊着让早就安排好的御医和产婆都进来，边抱起宋令虞放到榻上。
宋令虞这一胎生得很艰难，因为身心都受到了重创，耗尽力气，意识渐渐模糊，恍恍惚惚中听见御医询问湛淮玦是保大还是保小。
湛淮玦压根不用选，他肯定弃子保母！
只是宋令虞突然又有了精神，她不想死，孩子也不能有事。
“湛淮玦，你……你放了湛淮晏。”隔着一道屏风，宋令虞拼尽全力，浑身冷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苍白又虚弱。
湛淮玦高大的身躯震颤，死死盯着床榻，抬高的声音里嘶哑颤抖，“刚刚湛淮晏要杀我的时候，你可没有开口让他放过我！”
“宋令虞，你是拿湛淮晏报复我，对他只有利用，还是说你是爱他的？”
湛淮玦的拳头攥得“咯吱”作响，屏住呼吸等待宋令虞的回答。
如果是前者，那么他可以原谅宋令虞，跟宋令虞之间恢复如初。
若是后者……怎么能是后者呢？
不能是后者！
“我要是说我不爱他，恐怕你也不会相信了，所以，对不起。”
预料中的答案，湛淮玦真正听到了，眼角的泪涌出来，又大笑出声。
那笑声回响在殿内。
男人衣袍上都是血，银发披散的样子，人人看了都会觉得他疯了。
他什么都可以接受，唯独不能接受宋令虞是爱湛淮晏的。
明明从一开始宋令虞就是他的人，助他登上皇位，废杀湛淮晏，跟湛淮晏是死对头。
她和他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他不求宋令虞爱他，可宋令虞怎么能爱湛淮晏呢？
她又是从什么时候爱上的？
是不是在很早的时候，宋令虞还在为他夺皇位，就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湛淮晏？
这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他宁愿宋令虞是在跟他有血海深仇后，才爱上湛淮晏的。
这让他知道，原来宋令虞不爱他，不是因为他是她仇人的儿子。
哪怕他们之间没有仇恨，无论他对宋令虞付出多少，宋令虞都不会爱他。
以前他以为自己错在是宋霓的儿子，所以他极力弥补，对宋令虞倾其所有，皇位都可以给宋令虞。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
不管他是谁，宋令虞都不会爱他，让他过去的种种罪恶愧疚和弥补，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殿内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气氛紧绷，更让湛淮玦感觉到了宋令虞的凶险。
他停下笑，染血的俊容被泪水洗涤着，眼泪还在无声无息地流着，“你是在拿自己和孩子威胁我，是不是我不放了湛淮晏，你就挺不过来了？”
宋令虞的沉默，便是回答。
殿内死寂数秒后，湛淮玦闭上眼，“好，我放了他。”
“我不在乎你们的孩子，我只要你能挺过来，你若是没事，我便放了湛淮晏。”
他多想杀了宋令虞啊。
他也陪着宋令虞死。
他们殉情，至少他得到了宋令虞，成就了一段帝后至死不渝的佳话。
然而，他下不了手，反而为了让宋令虞好好的，他还得放了湛淮晏。
圣誉七年的夏天，外面的暴雨下了一天一夜。
宋令虞生了一个男孩。
名字湛淮玦早就定下来了，他那么爱宋令虞，江山换了姓，也一早就给孩子冠上宋令虞的姓。
孩子跟死去多年的宋骋麟是一辈的，那名字里便也带着“骋”，叫宋骋焕。
胡太医确认了宋令虞只是耗尽力气，昏睡过去后，湛淮玦也像是从地狱爬了出来，整个人放松，伟岸的身躯跌坐到椅子上。
他满头银发，衣服还没换，脸上也沾染着鲜血，苍白又狼狈，闭目靠在那里。
直到产婆把宋骋焕抱过来。
湛淮玦睁开的眸里布满浓烈的红血丝，扫向襁褓里露出一张脸的孩子。
刚生下来皱巴巴的，不是很好看，还带着胎毛，毛茸茸的。
但宋骋焕皮肤白皙，整个人在昏暗的天光下泛着一层光，五官轮廓像宋令虞更多一些。
这致使湛淮玦伸向孩子脖颈的手，慢慢抚到孩子的脸上，爱恨交织。
一念之差，湛淮玦终究没能对宋骋焕下得了手，反而爱屋及乌，情难自禁地伸出胳膊。
他把宋骋焕抱了过来，脸贴过去，“如果以后你能做我的儿子……”
宋令虞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殿内灯火通明。
她一侧头，就看见躺在自己身旁熟睡的孩子，以及坐在脚踏上，趴在孩子身侧的男人。
宋令虞看到他被照得泛光的银发，恍惚了一阵，视线落到男人露出的半边侧脸上，才认出来这是湛淮玦。
他的银发披散在背上，滑落到手臂一些，闭上眼越发显出纤长浓密的睫毛，睡着的样子很乖顺。
宋令虞抬起手，抚摸湛淮玦的眉眼。
——————————【作者有话说：写几章番外，改掉我这不交代配角的坏毛病。
前世这段写完，还会有今生几章大家后来的番外。
今生还会有玦的番外，至于什么样的，你们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