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攻防战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不过这一切暂时和躺在帐篷里的长孙地汾关系不大了,身受重伤(昏迷肯定算重伤,在古代是没办法确定脑损伤的轻重的)的他,可以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听着外边喊杀连天的响动,静静地想自己的心事。
忽然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由得头皮发紧,赶紧伸出手在枕头底下摸索,“嗯”,很满意的摸到了自己的短剑,迅速掏出来,轻轻按动机关,剑柄的盖子打开,从里边抠了一下,掏出来一团绢帛,正是自己还没有签署的那个要命的合约,他放在手里轻轻摩挲着,仔细审视这上面的内容,还好,内容很公平,除了说双方合作干掉长孙颓外,没有什么勒索的项目,就是一份普通的商业合同,意向合同,只有物资交换内容,没有价格(按照市价的紧俏物资其实就是最大的优惠)。
正在思考间,忽然听到帐外有嘈杂的人声,还有纷乱的脚步,他赶紧把那团东西塞了回去,重新收藏好自己的贴身短剑。
刚收好,就看见一大票人马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长孙颓,他那个生物学的父亲,只见长孙颓扫了他一眼,眼神中饱含着一丝鄙夷或者说厌恶?不过,这神色一闪而逝,飞速变成了怜悯悲痛慈爱的表情,“我儿,可曾好些了?”
演技不错,不过还是有漏洞,可能是表演的有点晚吧,长孙地汾暗自想道,心中涌过一丝嘲讽,脸上当然不敢带出来,而是一副受宠若惊不敢承受的样子,急忙挣扎着起身,边挣扎边说:“儿子无能,害父王担忧了,儿子真是百死莫赎。”随着他的挣扎,不受控制的身体扑通一声掉落地上,摔得鼻青脸肿就像是一滩烂泥,他不停的喘息着,挣扎着,就像一只被捕兽夹困住的老鼠,然后似乎承受不住这疼痛,两眼一翻,再次昏了过去。
从人赶紧七手八脚把他抬起来放回到床榻上,长孙颓看着这一切,终于不再掩盖自己内心的嫌恶,很平淡的吩咐,“好好照看少爷,等他好了再告知我。”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留下一脸无语的医官和几个贴身仆人,看着长孙颓离开,都是满脸无奈的叹口气,然后关好帐帘,开始七手八脚的收拾,有的给他擦拭身上的泥土,有的检查他那些刚刚固定的关节和夹板,发现没有松动错位的迹象,这才长吁一口气。长孙地汾被他们一通折腾就缓醒过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忙碌,一语不发。这时候忽然觉得有个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的膝盖,抬眼望去,是那个军医在他的全身关节处检查,而军医的手里拿着一块玉佩,很小很劣质,一看就不值什么钱,这是一个龙凤玉佩,只有五铢钱大小,上边写着长命百岁,反面还有一个“酒”字。
长孙地汾双目凝在了一起,斗鸡状,开始审视这个从来没在意过的医官,说是医官,其实并不是,鲜卑人对于士兵的治疗并不是很重视,受伤都是硬扛着,听天由命,主要是他们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懂医术的人,通常是族里的巫师代替医师,或者是兽医来给人治病,反正差不多,而这位一脸憨厚的胖老头,其实就是个高级马夫,兼职兽医,现在他受伤了,就安排来做他的专职医生,反正脱臼这种事牲口经常有,他很会。
现在很明显这个马夫乌力吉就是对方派过来的联络人,长孙地汾很确定,这块玉佩就是自己的,他妈妈一直不受待见,生了他以后不但没有改善,反而更糟糕,但是还是很爱他,用尽了一点积蓄买了这么一块玉佩给他做长命锁,因为他的名字里有一个汾,就给他起个小名叫酒儿,这个秘密只有他们母子知道,就算是长孙颓也不知情,而那玉佩他也是一直深藏不露,没人看见过。
乌力吉看见他审视自己,憨厚的一笑,说道,“少将军,你的伤没有什么大碍,放心吧,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关节消肿了就可以了,千万不要着急,要知道越是着急越不好恢复,弄不好可是一辈子的事情。”一语双关。
长孙地汾心中凛然,连对方一个马夫都懂的旁敲侧击,显然不是随便给人家收买的卧底,天哪,这大营里有多少人家的人,自己的投诚真的对人家很有用吗?如果连兽医都是他们的人,那还有什么大不了的秘密能隐瞒住人家呢?看来自己还是要认真对待,别把自己弄成可有可无的角色。
这个乌力吉并不是张孙家的人,应该是冀州骑兵的人,作为鲜卑人,竟然能成为对方的卧底,对方这是下了多少功夫在北边身上呀。
乌力吉看他的表情已经逐渐平和下来,就温和的笑了笑,“少爷,要是没什么吩咐我就出去了,记得按时吃药,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可以叫我,我就在外边的马棚里住。”说完,很随意的把手里的玉佩神不知鬼不觉塞进长孙地汾的身子底下,转身离开。
随后的几天里,长孙地汾就很平静的养伤,笑嘻嘻的看着别人在外边打生打死,颇有一点超然物外的感觉,很潇洒,除了不能随意活动之外,就很自由了。
外边的堑壕战进行了十来天,长孙颓不能说毫无寸进,反正是收获不大,离着刘宋的真正中营的营门还有好几里的距离,他也想过趁夜偷袭的办法,谁知道好死不死的,人家在每一个关键路口都有一个碉堡的存在,到了晚上碉堡门一关,你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过不去,除非硬攻,把周边的人杀光,然后暴力拆除碉堡,可要是真有那本事你还偷袭干嘛,所以只是个美好的梦想罢了。
双方拉锯的时间越长,北魏的士气越低落,士兵疲惫不堪,虽然说死亡率有限,可活下来的人一个个也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双目空洞,一点生存的意思也没有了。长孙颓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不但鞭打士卒,甚至还借口怯战不前斩杀了好几个汉军的将领,甚至有一次连南宫博宇的亲卫都被他找借口鞭打了十几下,弄得全营怨声载道,宗爱已经打了无数的小报告给洛阳的皇帝拓跋焘了,若果不是长孙家的实力实在是强大,有长孙翰和长孙道生几个异姓王说和,恐怕早就把他撤换掉了,也是因为拓跋俊和哥哥拓跋焘明争暗斗太多,皇帝实在找不到第三个人来取代这两个人,这才留着他们在这里不死不活的坚持着,拓跋俊也曾经多次申请撤军修整,但是死了儿子的长孙颓誓死不退,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拓跋俊也就悻悻离开,去渤海郡钓鱼去了。
走了拓跋俊,长孙颓就彻底一手遮天了,他一边疯狂加强进攻,不但用人命来填,还动用了大批的投石车和弩车对战壕里边的双方进行无差别打击,一开始打了个冷不防,双方都死了不少人,可是,那也就是这一个小时的事情,恼羞成怒的垣护之马上还以颜色,一口气调来了一百辆小型投石车和三十辆巨型投石车,一顿猛砸,彻底把长孙颓的器械砸烂烧毁,然后再接再厉,彻底割断了长孙颓的前军与中军的联系,然后一鼓作气,把所有进入壕沟的敌方士兵全部斩杀或者抓捕,彻底把长孙颓赶出前营,虽然北魏的前军拼命反抗,仍然无济于事,丢下了五千具尸体仓皇后退,把这十几天的战斗付出全都变成了水。
长孙颓一怒之下又是连斩数将,甚至要杀了汉军的骑都尉萧大临,险些引起士兵鼓噪,这才不得不停下来,至此南宫博宇的冀州军和相州军彻底分开,各自独立扎营互不干扰。
入夜,长孙颓召集了所有长孙家的将领开会,一直装病的长孙地汾也被叫了过来,不过他一向有自知之明,知道不受待见,人微言轻,就很自觉的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听着长孙颓在那里义愤填膺,指责这个骂那个,耳朵都起茧子了,不过早就习惯了,暗中庆幸自己这些天泡病号成功躲过这种折磨,正在那里发呆,忽然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长孙地汾!”很严厉也似乎有期许?
“末将在!”长孙颓一向不喜欢他,所以他的地位也就是个普通的将校,甚至不允许他自称儿子,只能自称末将。
“地汾呀,”这声音一出,长孙地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家伙什么时候会这么温柔的和自己说话了?以往这都是对长孙敦的才有吧,抬头望向老爹那副温和的面容,长孙地汾不可抑制的心情恍惚了一下子,难道他真的良心发现了,承认自己是他的唯一儿子了?但是,这种感动仅仅持续了千分之一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暗自提醒自己,“长孙地汾呀,你可千万别上当,这又是要利用你的对亲情的渴望来让你拼命了吧,一定要冷静再冷静。”
“地汾呀,为父想了很久,硬攻是很难打败南朝人了,所以为父这些天一直在麻痹敌人,就是为了今夜,我们要发动突袭,从敌人的后营杀进去。你知道,他们的前边全是壕沟和堡垒,弄得跟刺猬一样,但是后营为了运输物资,那简直是畅通无阻,这么多天以来他们也习惯了我们对前边的攻击,对于我们袭击后边是一点防备也没有,所以,我们只要趁夜用骑兵猛攻,一定可以把他们的后营打烂,甚至攻破中军也不难做到。”
众人听他一顿口沫横飞的白话,简直是五体投地惊若天人,没一个敢于出来反对的,当然了不赞同的人他一个没有叫来,比如南宫博宇肯定不相信他的异想天开,但是他干脆就不问对方的意见,彻底搞一言堂。
“侯爷高见,大帅厉害。。。。。”众人交口称赞,把他夸得简直是周之吕望汉之张良都只能望其项背,诸葛亮只能蹲着数蚂蚁的超级大才,直到他自己都相信了这才停下来。
“嗯嗯,好啦,现在听我安排,大家二更天吃饭,三更天出发,我亲率一万铁骑攻打敌军的东门也就是后门,这是佯攻,而最重要的任务交给长孙地汾,地汾呀,你多年来一直不如墩儿,现在墩儿没了,你要上位就需要立一个大功才行,为父都安排好了,我带着人虚张声势去攻打东门,你带着精锐步卒一万,在东北角门埋伏着,等我们到达东门之后,你就攻其不备,杀进东北门去,步兵走得慢,但是路比骑兵少一半,你在今晚壬时出发,笨鸟先飞,一定可以在我们到达之前来到东北门,有我牵制敌军主力,你一定能畅通无阻的杀进去,斩将夺旗立功就在今日!”话语里充满了蛊惑,就像是一个满级催眠大师在诱惑一只宠物狗。
听完这些话,长孙地汾感觉自己都快凝固了,好狠的心,好毒的计策,一石多鸟,鬼话连篇,世界上哪有用骑兵诱敌,动作迟缓的步兵做奇袭的,这路上一走四五个时辰,只要敌人不是瞎子,能看不见这么老多步兵吗,分明就是用长孙地汾做鱼饵,吸引范晔的注意力,然后他骑兵突击呀,到时候自己的步兵肯定身陷重围,跑都没地方跑,就算跑了,那也是损兵折将,到时候再说自己贻误战机,损失惨重,把自己杀了或者贬了,自己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不是长孙地汾猜忌,这种事情长孙颓绝对做得出来,呵呵,你既然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了,长孙地汾暗下决心,今天我倒要看看,谁是笑到最后的!
心中想着,脸上则是一脸崇敬和感激,就好像一个吃不上麦芽糖的穷孩子得到一水缸旺仔牛奶一样,连着表忠心,真的是如恒河之水滔滔不绝。
“好啦,地汾,你去安排一下吧,今晚还要出兵。”长孙颓一脸慈祥的吩咐道,然后,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你的身体恢复得如何了?应该可以上阵了吧?”
长孙地汾心里暗骂,老东西,假惺惺,都分配完了才想起问我,我还能说不行吗?心里这么想嘴上不能这么说,马上拍胸脯表忠心,“父亲大人放心,儿子就算是死了也要拼死完成父亲交代的任务,绝不会让父亲大人失望的!”
壬时,长孙地汾全副武装,骑着自己的青鬃马,带着一万士兵,一路强行军离开了大营,绕路去往刘宋大营的北侧,看上黑压压的倒也是很威风煞气的,长孙地汾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能指挥这么多人,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是生还是死,会不会是自己一辈子最后一次出战,颇有一点悲从中来的感觉。也不怪他悲观,这么一走好几个小时还是临着河边,人家刘宋的水军也不是瞎子,能看不见吗,肯定早就去汇报给主帅了,虽然说自己和宋营暗通消息,但是谁敢保证人家不会将计就计把自己用完了一锅端,毕竟这份合同没人知道,人家在道义上没什么愧,再说了,就算大家都知道了,也会说一句兵不厌诈,夸人家聪明,嘲讽自己蠢,仅此而已。不过,长孙地汾并不后悔,因为无论怎样,那个生物学老爸今晚都会让自己去做替死鬼,如果和宋营没有私下的约定,可能自己死的更快,从而给那个老家伙可乘之机,与其那样,还不如一起死,坚决不能给长孙颓作嫁衣裳,想到这里,长孙地汾感觉忽然就胆气足了很多,颇有一点孤胆英雄的感觉了,很豪迈,慷慨赴,赴啥呢?死?呸呸呸,我可不想死,好日子还没开始了,要死也是长孙颓死。
等到走了一个多时辰,这些步兵就受不了了,这强行军最累人,走一会儿还凑合,走多了都拉胯,毕竟大家不是两万五千里下来的那支队伍,基本素质差的太多了,一个个叫苦连天。长孙地汾马上顺乎民情,宣布减速慢行,停下来休息是不可能的,因为只要停下来,士兵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人类的惰性是没办法克服的,所以慢一点没关系,停下来不行。
就这样走走停停的,慢慢悠悠到了夜半三更天,终于磨磨叽叽的到了西北口,长孙地汾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马上吩咐强攻西北营门。
人马还没到营门口呢,就听见里边敲锣打鼓的,灯火通明,营门口的箭楼上,站满了弓箭手,有一员大将,立马横枪站在营门口,高声喊叫,“杨敢在此,谁来与我一决高下?”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长孙地汾一看,知道对方已经准备好了,心中略微安定了一些,长吁一口气,吩咐:“就地列阵!”
士兵们缓缓列阵,步兵在前弓兵在后,就光列阵就用了好长时间,不过双方也没闲着,一直在叫喊,还互相射箭,显得很热闹。这时候有人一扯长孙地汾的马缰绳,把长孙地汾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正是府里的二管家长孙琼枝,不由得一愣,“你干嘛?”
“少爷,侯爷有令,不顾一切代价也要杀进敌营,你在这里列阵太浪费时间了会耽误侯爷的大计!”脸色在阴影下看不太清,但是从声音上判断,这位管家的态度不善。
“哦?”长孙地汾心中一惊,心想果然,果然老家伙害怕我出工不出力,在这里安排了监工,心里想,表面上却是恭恭敬敬的,赶快下马,对着长孙琼枝深深的鞠了一个躬,“唉,多谢管家,要不是管家提醒,我就犯了错误了,真是会愧对我爹爹呀!”
长孙琼枝一看他态度很好,语气也就缓和了许多,毕竟人家是名义上的主将,自己虽然有侯爷的令符,但是自己不懂得打仗,还要对方配合才好,于是伸手去搀扶,“少爷不要如此多礼,有错没关系,改了就好,侯爷他老人家还,啊!”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声大叫,眼睛睁得老大,手捂心口,只见心口露出一个剑尖儿,血咕嘟咕嘟的往外冒,他扭过身子来,想看看是谁在偷袭自己,但是已经没有了力气,轰然一声倒在地上。此时就看到一个身影一溜烟的跑出队伍,消失在黑暗中。
长孙地汾看到这幅场景心中高兴,脸上却是十分愤怒,吼叫着,“是谁,是谁竟敢杀害我的管家!定然是敌军的奸细要偷袭我,被忠心的管家护主,替我挡了这一剑,我发誓,今后一定善待管家的家人,管家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管家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官家的。。。额,如果违背誓言,就叫天诛地灭!”
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两个人低声说话,然后管家就被人从后边一剑穿心了,然后又有人逃跑,这长孙地汾的解释也就说得通了,大家就相信了,原来这位管家如此忠诚呀,值得尊重!嗯嗯,佩服万分!
一帮人在那里胡思乱想的不提,再说另一边的长孙颓,安排了长孙地汾作为靶子,明目张胆的进军,吸引宋军的注意,自己带着骑兵从南侧穿山越岭绕道直奔东营门,到了营门附近,远远地看着东边的营门虽然灯火闪耀,但是可以看得出来站岗的士兵并不多,营门里边的路上也是空无一人,并无埋伏,但是生性谨慎的他没有贸然动手,而是在那里等着,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听到东北方向喊杀连天,锣鼓齐鸣,显然是发生了很激烈的战斗,于是放下心来,自言自语,“吾计成矣!”
静悄悄的举起手里的长矛,吩咐道,“进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