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没事。”忽地直起身子,梅竹雪恢复往常轻松的笑意,看的面前二人一愣,刚刚还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怎么这会儿又好了,看来是他们多心了,这丫头怎会是那种轻易悲伤的人,刚刚可能是听到那种事情缅怀旧人吧。
果然,梅竹雪嬉笑着拍拍两人,即使龙依推开她的手也不介意,“刚刚被这话题惊住,已经没事了,我想巴兰一定是很厉害的人,很受大家尊敬才让你们这么怀念她。”
见梅竹雪没事,巴娥也松口气,谈起这话题也没有那么沉重,“是啊,姐姐她一直都很受人敬仰,其实你也见过,不过忘记了。”
“哦,这样啊,那还真可惜,那么厉害的人我都不记得。”
原来,自己也见过啊……
到达海港时梅竹雪等人会在那里住上一晚,这夜,依然负责楚景远膳食的她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敲门走进房间,楚景远正在桌前看奏折,见梅竹雪进来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出内室。
“朕还以为你要晚些才来。”
“明早就要上船,我觉得我今日早点休息比较好。”
“那,今晚就和朕一起睡吧。”
“……少来,你的调戏已经对我无效。”
“呵呵,是么,那还真是遗憾。”
放下餐盘,梅竹雪凝着楚景远似真遗憾的笑意,心里沉重叹息,他就是这样对待每个女人来掩饰思念巴兰的心情吧。
“梅竹雪。”
“恩?”
“这是什么?”
“夫妻肺片,你不是吃过么。”
这红油一片的菜肴,除了那大而薄的肉片他还真看不出这是夫妻肺片,今日她是怎么了,有失水准的发挥。但是质地软嫩,麻辣浓香,脆筋柔靡,细嫩化渣的口感又的确是她能做出来的。
若不是目前辣味感觉还不是很敏感,楚景远或许真受不了她这菜,“为何放了这么多辣油?”
“想让你哭出来。”当然特意选择这菜也不是没有原因,依梅竹雪的想法是希望他看到这菜能想起故人。
让他哭?她这又是什么计谋?让他哭对她有何好处?
“你又同何人打赌或是定了比试?”
“没有,你不要想那么复杂,我哪有那么多闲心,只是没见你哭过,所以想看看。”
“那朕也未见你哭过,是否也该让朕瞧瞧这样才公平?”
“欸?一定要这样?”没想过还要什么交换条件,梅竹雪只觉得让他哭出来会好受一些才这么做,难道真要交换着?还是跟他一起哭?
见眼前女子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楚景远无奈笑笑,对她招招手,“梅竹雪,过来,到朕身边来。”
梅竹雪不疑有他听话的走过去,却被对方翻转过身抱着坐到他的腿上,正欲挣扎,对方的头直接抵在她的背部,屋内瞬间平静,只能听见细微的呼吸声,梅竹雪背脊挺直有些僵硬,她试图弯了弯身子,却听到对方的声音传来。
“梅竹雪,辛苦你了。”
“唔……没什么,反正我是你的御厨。”
楚景远轻笑一声将对方不安分的身子更拉紧,头移到她的肩后,闻着她散在背上的发香。
他岂会不知这女子的用意,巴娥早前就已经告知于他这女子知道了巴兰的事,如今又做这种举动必是为他着想,以为他还沉浸在痛苦当中。
可是啊,梅竹雪,你又是否知晓,当朕遇见你那时,阴霾的心就已经被拯救了。
他哪里有资格承受得起这种拯救。
你让朕变得更加恋恋不舍了。
然而梅竹雪心里更深意的想法也隐藏着,若是哭出来就能走出那段过往就好了,若是不行,那就自己替他哭吧,只要他的笑容还挂在脸上……
这帝王的孤独,闯进的情关,哪怕只是一点,她也希望自己能用料理抚平他的悲凉。
现在的梅竹雪,有了这样的想法,即使,还只是不能言说的心思……
回到苍雪国的日程要比预期更晚一些,由于海上遇到一场暴风雨,行船困难,无奈只得几个临海之城辗转几次,所以当队伍真正进了京都也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后的事情。
拖着疲惫甚至还很晕眩的身子,梅竹雪坚决不回宫里,毕竟六圣楼距离城门要近多了,她再也折腾不起,那场暴风雨虽说躲避及时,可仍然让晕船严重的梅竹雪遭了不少罪。然而,她却忘了,此时还有一件事需要她考虑,同巴娥的马车挥手道别,梅竹雪站在六圣楼门前望进去,此时正值申时饭口的点,在酒楼里用餐的人来往不绝。
梅竹雪看着正帮着阿成端菜招呼客人的阳星,沉重的垂肩长长叹了口气,身边路过有认出她的客官笑着同其打着招呼,梅竹雪只觉得自己回应的笑容特别僵硬。
当然,一部分原因是长途跋涉的疲累,而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阳星,那夜在良潘河落水被救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就总是显得有些微妙,也不知究竟是不是自己那内衣造成的结果,这让梅竹雪纠结了很久,直到启程离开也没有同阳星说上话,如此回来,总觉得变得更尴尬了。
“梅竹雪。”看见门外站着的女子,阳星略显意外的在门口踟蹰一阵才走出去,几月不见,她憔悴许多。
“阳星,我回来了。”尴尬的抬手同对方打着招呼,对于阳星的视线,梅竹雪的眼神有些闪烁不定。
“……你瘦了。”心疼的看着那女子微笑的表情,阳星轻声说道。
“啊,可能是晕船折腾的。”
“怎么不进屋?”
“恩,正打算进去。”拍拍裙摆,犹豫了一下才迈步向前走过去,还没走进酒楼,就见阿成火急火燎的奔向自己,本能的侧身躲开他,却不想撞进阳星怀里,二人四目相对,更是尴尬起来。
不想让自己看得不自然,梅竹雪只得瞅着扑到地上的阿成,轻咳一声故作严肃道,“慌慌张张做什么?”
“主子,您可回来了,店里出大事了,大事。掌柜的没跟您说吗?”
“我这刚回来哪里听得到,出什么事了?”转身问着阳星,发现他也是一脸愁容,看来事情真有些严重的样子。
放开扶着梅竹雪身子的手,阳星垂了垂眸回答,“最近几日店里来了个客官,总是点一道鱼,每次吃完说了难吃便走第二日还会再来。”
“有这种事?胖子呢?”
“主子,你都不知道,那老头难缠的很,胖子问他究竟哪里难吃好指点一二,他却只笑不语,香煎的,油炸的,清蒸的,凉拌的,干炒的,凡是能想到的烹调方法咱都做过了,就是没一道让他满意的,您再不回来,估计六圣楼的名誉都要被那人给毁了。”
这么麻烦?没想到自己离开这段时间,这里竟会遇到这种食客,不像吃霸王餐的,也不像骗吃骗喝的,这种单对美食进行评价的人对于酒楼的经营好坏的确是种影响。
“不过,你们不是不能用调料,不好吃也情有可原吧?”
来不及回屋收拾,梅竹雪径直向后院厨房走去,留阿成在前面招呼客人,她一边对跟着自己的阳星开口,一边挽起袖子准备下厨。阳星还未回答,后厨里的人听到她的声音扔下炒勺疾步走了出来,敦实的身体险些将梅竹雪弹开,好在阳星又在身后扶住了她。
“呜……胖子,你怎么也跟阿成似的火急火燎的。”揉着被撞疼的鼻子,对阳星笑了笑,梅竹雪无奈道。
擦了擦额上的汗,胖子像是终于放心下来一般对梅竹雪舒口气,“老板娘,您可算回来了,店里……”
“是是,知道了,店里出大事了嘛,我都听说了,阿成跟你现在一个表情。先冷静点,今天那人还没来过?”拍拍胖子的肩梅竹雪侧头问着阳星,估计店里最冷静的人只剩下他了。
阳星点点头,对于梅竹雪又能自然面对他而暗喜,嘴角不觉弯起,“那人一般都在晚上过了饭点之后才来。”
“哦,看来也是不喜欢人多的。胖子,你今天准备什么应付他了?”
“唉,老板娘,我还能准备什么,就这几天能做的,会做的,可是前前后后都做遍了,昨日那老头留下话说今日要吃草鱼,早上特意去良潘河现打的,我这不正寻思是蒸还是煮么,好在您回来了,刚试了两道,您尝尝给点意见。”
“哦,行啊,晚饭有着落了。”
梅竹雪高兴的走进厨房里,同竹竿等人打过招呼之后便瞧见胖子摆在桌子上那两道菜,蒸的暂且不说,倒是那煮的让梅竹雪很是在意,白汤清水,除了汤上漂着的几片姜和葱花能看出是去腥的辅料,基本就再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别告诉我这是水煮鱼啊,虽说水煮鱼最先是近代的师傅根据水煮肉片开发出来的,可说不准这地方也存在,这烹调的样子的确同水煮鱼形似啊。
怀疑的拿起筷子叼了一口鱼肉,梅竹雪皱着眉问道,“这菜叫什么?”
“就叫水煮鱼,我想那老头吃什么都不喜欢,干脆做个最简单的。”
“……”还真叫水煮鱼啊,呵,呵呵,这水煮鱼可真正宗,真是地地道道的水煮。
梅竹雪忽然觉得有些无语,她又把胖子他们不能用调料的事给忘了,“那老头难道不是因为吃这些没滋味的菜才说不好吃的?胖子你也是,我不是说过调料放心用,楚景远怪罪下来有我替你们担着呢,遇到这么棘手的事情,怎么还是那么老实的当糊涂皇帝底下的善良老百姓啊。”
听到梅竹雪说用调料的时候,身后阳星不自觉皱了皱眉,当然,这样的表情以及他袖中握紧的拳自然没有被她看到,沉默一阵才在胖子开口解释前接过话,“那人似乎并不介意无味的事情,胖子曾用你那辣酱做的鱼,那人也说难吃。”
“欸?我的辣酱也不行?”
正说话间,阿成急急跑进来,贴着门板就喊道,“来了来了,主子,那老头又来了,正在二楼房间里。”
听见这消息,梅竹雪眼神灵光一闪,笑道,“来的倒是时候,胖子,重新处理一条草鱼给我。”
“太好了,您亲自下厨,这已经有个处理干净的。”
在水池子洗洗手,拿过处理好的草鱼,梅竹雪走到自己台案前,近两个月没回来,这里倒是依然干净,“胖子,给我准备些黄豆芽和香芹。”
“好嘞……”胖子得令去准备,其他人则纷纷翘首看过来。
只见梅竹雪将草鱼切开,鱼肉一点一点片好,最后只剩鱼骨切段鱼头也切开,然后将鱼片用蛋清、淀粉、料酒和少许盐抓匀腌制,等胖子将洗净切好的香芹和黄豆芽递过来,她又将豆芽在开水中焯过捞出,加少许盐备用。随后又在炒锅中加入平时用量三倍的油,这一动作让围观的人不免疑惑。
“欸,胖子,你说老板娘是不是走这么一趟又糊涂了,怎么加那么多油,她是打算油泼鱼?”竹竿一脸不解,这话刚说完就觉得身后有个阴森的视线盯着自己,瞧过去,就见阳星黑着脸正瞪他,不觉捂嘴不再说话。
而梅竹雪待油热后,开始放三大匙的豆瓣爆香,又加葱姜蒜、花椒、辣椒粉以及干红辣椒煸炒,味道飘香后加入鱼头和鱼排,又叫伙计加大火力,颠锅翻匀,加料酒、酱油、胡椒粉和白糖适量继续翻炒片刻后,才倒上热水,同时盐和味精也放入调味。
此时胖子也不觉疑惑,这老板娘将那些骨头放锅里炒究竟是为何?还基本将调味的东西放全了。
而梅竹雪面对众人的疑惑只是笑笑,待水开,将鱼片放入,用筷子拨散,因为鱼片事先在清水锅里煮个半生熟,所以多余的淀粉并未影响汤水,等一盏茶的功夫起锅。
把煮好的鱼及全部汤汁倒入刚才盛豆芽的大盆中;另取一干净锅,倒入适量的油,待油热后,关火先晾了一下。然后加入许多花椒及干辣椒,用小火慢慢炒出香味,辣椒颜色快变时,立即将锅从炉灶上移开,把锅中的油及花椒辣椒一起倒入盛鱼的大盆中。
一盘刚出锅的水煮鱼,麻辣鲜香,阳星主动帮她端盘,梅竹雪倒是不介意,跟着走上二楼的厢房里,梅竹雪推门鞠了一躬,打量一眼对方,而那老头在瞧见走进来的人不是平时那掌勺大厨之后,挑了挑眉也不着声色的暗自观察一眼梅竹雪。随着梅竹雪走进屋内,一股香气从她身后飘过来,老头不觉眼前一亮,看过去,只见六圣楼的掌柜的端着一大碗红彤彤的汤盆走过来。
“今日换人了?”
“呵呵,初次见面,老人家,小女子乃是这家店的老板,之前我不在家,店里伙计多有怠慢,今日听说此事,便亲自下厨以表心意,感谢您这几日对本店的关照。”
老头听着梅竹雪的话,眼里不时审视那端上来的菜,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哦?原来这店是个小丫头开的,呵呵,老夫真是佩服佩服,倒也对老板娘你的事略有所闻。”
“老人家过奖了,小女只是运气好而已,这道水煮鱼不成敬意,您先尝尝味道如何。”
“恩……”
老人倒也不多说,撇开铺在上面的辣椒花椒,夹起一片鱼肉尝起来,这短暂的沉默不知为何连梅竹雪自己都觉得屏息凝神的紧张,对于水煮鱼的肉感梅竹雪是有信心的,可她丝毫无法从这人面上看出任何品尝的变化,难道这也不行?
“梅竹雪……”
阳星原本想说这人若是故意挑衅,便不可再纵容他继续下去,可梅竹雪却只是抬抬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只抬头对上他担忧的目光笑笑。
老人继续吃着那菜仍是不言语,不评价,余光偶尔瞟着梅竹雪二人的互动,又瞄到门口偷窥的人,心里暗笑,许久之后,几乎菜吃的差不多了才放下筷子站起身。
“老人家……”见对方似是有要离开的意思,梅竹雪就不得不开口询问。
老头上下打量一眼梅竹雪,只呵呵呵的笑了笑,耳语过后说了句后会有期,便走出房间,门口的伙计们蜂拥挤进来争先问道,“老板娘,他什么反应?怎么没说话就走了?”
“一定是好吃的不知怎么形容了,没看吃的只剩汤了。”阿成继续着对主子的崇拜,而小秋也因许久没见主人而热切的点着头。
“梅竹雪,那人的意思……”见梅竹雪看着自己的菜发呆,阳星小心翼翼的问着。
“我们……或许遇到很厉害的角色也说不定。”
若是再给老头我来杯桔花茶就好了……
那老人的话久久在梅竹雪耳中徘徊,以至于来到巴娥家里陪她绣香囊时也仍想着那话。
“所以,就凭那句话你就断定那人是个料理高手?”一边拿过梅竹雪绣成烟花的花瓣,一边抬眼看着她的心不在焉,巴娥无奈的反问。
回过神,梅竹雪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针线,切一块桌上的绿茶冻吃起来,“唔,这个蛮好吃的,没加糖吗?真意外,凉凉的,我喜欢。”形似现在的果冻,可是却比果冻可口,梅竹雪忍不住又尝了一块。
“呵呵,你呀,口味倒是和皇兄很像,皇兄小时候也很喜欢吃这种冻,后来因为舌头的问题便没再吃过了。”
梅竹雪想了想自己是否真与那人口味相像,随即又插起一块放进嘴里,“是吗?那还真是可惜。”
“好了,说正事吧,你还没回答我呢。”
“哦,对,怎么断定的,其实水煮鱼的营养不算高,再加上用的盐和辣椒相对较多,吃多了容易上火还影响肠胃消化,可那老人偏偏一个人将那一整盆的鱼肉都吃了,我觉得他是故意的,本身那菜对老人来说刺激就很大,我想他不是不明白,否则也不会事后对我说那种话。”
将改好的香囊递回梅竹雪手上,巴娥不解的问,“那一杯桔花茶又能证明什么?谁口渴不想喝杯茶水,就不能是那老人喜欢喝这种茶?”
“那是帮助降火顺肠的。他很清楚这菜的敝处,而且,我觉得之前他会说胖子的菜不好吃一定是因为他看出胖子在做菜时喜欢用大火的关系。大火炒菜有时很容易破坏菜的营养。”
“你倒是挺会对刁难你的人说好话。”
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梅竹雪笑起来,也不否认道,“嘿嘿,对美食感兴趣的人也算是志同道合嘛。”
“听你那么说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
“什么人?”
巴娥放下手中的东西仰着头思索一阵才问道,“你说那老人,手背这里是否有一块胎记?”
见对方点了点手腕与手背交接的地方,梅竹雪试图回想当日见到那人时的情形,回忆到那老头夹菜时的画面,“这么说的确是这样,他的左手背那里有一块像是烫伤留下的痕迹,可是看起来又不是。”
“而且还是左手吧?”
“对呀,他是个左撇子。欸,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你见过他?”
“呵,果然……他可不是什么料理大师,不过也不能说全不是,倒是个地道的食客。”
又见吃货?而且还是个老头?梅竹雪不禁汗颜,可免不了好奇这人的身份,听梅竹雪那话似乎对他很是了解。对方受不住她兴奋看过来等待下文的表情,苦笑道,“那老先生名叫娄胜,曾经是太医院的院长。”
“欸…………那人是太医院的?”这一消息让梅竹雪略感惊讶,她跟太医院的人还真有缘。
瞥了眼梅竹雪的大惊小怪,巴娥镇定的回答,“是啊,这有什么可惊讶的,京都里住着原是皇宫里的人也不稀奇,娄老的家乡不远不近就是京都,不过听说他周游各地已经很久不在京都了啊。”
“等等,等等,你告诉我他高寿了?”
“恩……我记得,十年前他离宫时好像正好是年近古稀,现在少说也该耄耋之年了。”
“骗人,他比现在那老太医还老?根本看不出来,顶多是花甲年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