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杳心中战鼓如雷,钟无忧要想杀她,她绝对难逃此劫——为什么?难道楚欢隽那边没有与他谈拢,楚欢隽真把无烟阁的那批货全截去了?
“小女子不明白。阁主大人非要杀我,是因为和逸王之间的一笔账还没有算清,要拿我的小命泄愤,还是有别的什么理由?”
桃杳虽然心中惧怕,但跟着楚欢隽惯了,他那般面上始终古井不波的神色终于是被她也学了去。不得不说,这个本事,在这种与强大的敌人对峙的境况下还挺适用的。
钟无忧看着桃杳脸庞上恬静的微笑,眼中的光采顿时黯淡下去,眼神中多了一分令人难以捉摸的意味。
“怪不得逸王会把你带在身旁。”钟无忧浅浅地笑了一笑,那笑中似乎多了一丝……感伤?
“你和她,有一点像。”钟无忧又道。
她?谁?
桃杳的心绪如同一团乱麻,钟无忧行事古怪,她难以捉摸。眼下,她什么都做不了,只好握紧手里的金簪,必要时候,利刃弹出,直接刺向敌人的命门。
说时迟那时快,钟无忧突然拔下陆澈腰间的短刀,霹雳也似地冲向桃杳跟前,快手一挥,寒光冷冽的刀锋已经抵在了桃杳的脖颈之间。
几乎是同一时间,桃杳也将手里的金簪刺了出去。只不过钟无忧在江湖摸爬滚打多年,作战经验总是比桃杳要丰富不少,瞬间便偏头躲过了那正直直要刺向自己喉间的簪头。
一时间,鲜红的血液从某处迸溅开来。
钟无忧顿时感到耳侧一阵微凉,有什么湿润黏腻的液体溅了他半张脸。
在冰凉的感受之后,他又感到温热——那些还带着他体温的血液,正在从脸侧那一处冰冷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出。
那一刻,他的所有感觉都是麻木的。周围的风声好像顿时静了下来,而从他自身体内发出的轰鸣却愈响愈烈。
这种感觉,钟无忧很熟悉。在若干年之前,他也曾经历过这样的一场疼痛。
真正的疼痛是在麻木之后到来,钟无忧忍不住倒数默念着时间,果然,疼痛如潮水一般,向着他的右耳,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他的右耳,被桃杳用那只纤细的金簪,给削去了。
钟无忧低下头,看见从自己脸上脱离的右耳滚落在脚下的泥地里,掩藏在心中已久的那种耻辱感又重新涌上心头。
他发出一阵狂笑,可是笑声自己却听不太清了,只能看见眼帘前面蒙上了一层血雾,这是久违的他已多年没有感受到的杀伐之气。
桃杳的脸就倒映在这一团猩红的血雾中间,她的神情倔强无比,但还是很稚嫩。日光照在她无邪的脸庞上,好像一碗刚刚放凉的白开水,洁净、无尘,让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接近她、触碰她,捧起她,像饮鸩止渴似地,将她一口饮尽。
从钟无忧耳侧剜出来的那些鲜血,也溅了好些许在桃杳的手上,袖子上。她战战兢兢地抓着那只金簪,神情却毫不畏怯地抬头直视着强大的敌人。
像吗?是像。他好久没有再见到那个人了,如今却好像在桃杳的身上重新和那人再见了一面。
暌违已久了,这种感觉。坦白来讲,钟无忧确实怀念这感觉已经很久很久,难道他应该感谢桃杳吗?是她让他重新再体会一次。
眼前猩红的血雾之中,桃杳的脸渐渐变幻成另一张脸,他们好久没见,他已经老了好多,可是她依然还是当年年轻时候的模样,就像天上明月一样,皎洁而明亮。
紧接着,他眼前的那些血雾便渐渐褪了下去,眼前那人对他笑了一笑,倏尔之间就消失不见。
钟无忧揉了揉眼睛,眼前站着的不是别人,确实只是桃杳而已。
他今天本来是打算要将这个黄毛丫头给杀了的,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现在忽然又不想杀了。
那把原本抵在桃杳脖颈前面的短刀被瞬间收回,丢弃在一旁的草丛里。钟无忧有些无奈地看着对面那个面色怔忡的女孩,笑了一笑,声音沉闷沙哑:“好吧,算你赢了,你走吧。”
场上所有人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往日不可一世的首领,今日竟然却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削去了一只耳朵,还主动向她认输投降,仿佛是看见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
桃杳抬手将那只沾满血液的金簪合在袖子里,轻轻一擦,那簪上的血污被尽数擦拭干净,又恢复了金光闪烁的模样。
她用簪子又重新挽了头发,是一个随手就能挽成的垂发髻,乌黑柔顺的一头青丝就好像一匹名贵华丽的绸缎,在阳光里倒映出干净的光泽,从她的肩头服帖地一路垂顺到腰间,又好像波光粼粼的一江春水。
微风过处,她的头发被风吹出游云一般的形状,有清冷的松木香从她发间逸散开来,是楚欢隽独有的那一种风格。
有关于她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美好,就像这漫山遍野开着的桃花一般,美丽,旺盛,热烈。
只有她洁白袖子上多出来的那一块突兀的血污还正在提醒着所有人,她不仅仅是美丽的,她还很危险——她不是在缀在高高枝头上随风飘摇的花朵,轻易就能被风吹卷零落成泥。相反,她是一种生命力极强的种子,随风而行,到了哪里都能生根成形,而且还会长出满身荆棘,用最尖利的爪牙撕裂所有要采撷她的天敌。
桃杳没有再多停留片刻,她只是匆匆瞥了陆澈一眼,迈着大步便向着这片小庄园的大门走了出去。无烟阁的这一群刺客们,本想出手去拦,却全都被陆澈嘶吼着阻止了行动。
大步流星,风在耳畔边猎猎作响。桃杳从来没感觉过心跳得这么快。
她喜欢这种感觉,能够掌控全局的感觉。
这一刻,山林微风吹在身上,微凉,可是她的手却很热。似乎是因为刚刚她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就连两只手掌心都在不停地冒着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