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
府学月假,顾安归家,自从到达幽州府后,家里每个人都忙极了,就算是正在读书的顾安也不得空闲,不是待在府学就是下乡实践,听见对方回来后,顾霖正要起身去见对方,却听见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一会儿,顾安的声音隔着房门传进来:“顾叔,我回来了。”
“快进来。”
顾霖话落,房门被打开。
顾安走进屋,上前几步朝他行礼,见他这样,顾霖脸上显出些许无奈:“又不是在外面,一家人哪儿需要这么讲究。”
顾安没有停下动作,他行完礼后起身,“顾叔是长辈,礼不可废。”
心下微微摇头,顾霖想着从前郑颢读书时,他担心对方会变成讲究规矩的夫子,不想郑颢没有,顾安却是家中最讲究礼仪规矩的。
不过,他也知道顾安并非死板不知变通,而是敬重他。
顾霖开口让顾安坐下,抬眸间,看见少年身上仍穿着学服问道:“待会儿可是还要外出去其他地方?”
按照少年的习惯,一般从外面回来后会立马换一身在家里穿的常服,注意到顾叔的视线落到自己的衣裳上,顾安道:“还要送份公文到军营。”
“可紧急?”
顾安微微摇头。
见此,顾霖道:“既然不急,你先用完饭,沐浴更衣睡个午觉再去不迟。”
听着顾叔的安排,顾安没有反驳,近一个多月,他宛若陀螺般周转于府学府衙和军营,虽然嘴上未曾说过累,但身体和精神总是处于紧绷的状态,确实需要休息一会儿。
顾霖让他先回院子沐浴更衣,接着,再让灶房的人直接将饭菜送往顾安住的地方。
午后,顾安睡了半个时辰,精神抖擞地前往郑颢的书房取公文,接着骑马离城前往郊外的镇北军军营。
自从青年知府接手军务后,顾安的任务便增加了,从原先府学府衙乡间的行程添加了多一个,每隔十日便要到军营观摩军务。
顾安到达军营门前。
因着镇北军纪律严明守卫森严,就算顾安来过几次和守门的士兵熟识了,也不能随便进出,得跟着手握令牌的大卓进去。
“少爷。”
大卓朝顾安行礼,顾安点点头。
俩人经过士兵核对身份姓名后走进军营。
大卓一边走一边对顾安道:“大人与侯爷有要事商议,您来前,大人吩咐过让您同上次那般观摩学习如何处理军务。”
顾安一边听着,一边点头,随着大卓的步伐前往办公之地。
二人皆未发现,他们身后不远处一直跟着位将领,对方站在十几步开外,双眼死死地盯着顾安的背影。
平进面无表情,眼底却划过惊愕、意外、震惊等情绪,即便前方不远处的少年已经走进营帐,他仍旧没有移开双眼。
他眼力极好,射箭可百步穿杨,所以,他没有怀疑自己的视力出现问题,看错对方的容貌。
那位少年的长相与早已去世的少将军,也就是镇北侯唯一的儿子容冽十分相似,粗略看过去简直一模一样。
平进没有鲁莽行事,在大卓离开营帐后,他转头让亲信盯紧了营帐里的顾安,自己转身去寻找镇北侯。
可是当到达主帅营帐后,平进没有看见镇北侯的身影,对方亲兵回道:“平将军,侯爷与郑大人去巡查军营了。”
闻言,平进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开了。
见对方来去形色匆匆,镇北侯的亲兵不由得抬手挠了挠头,脸上划过意外之色。
平将军虽年约二十八九,不比其他将军资历深,却一向沉着冷静深受侯爷重用,否则也不会被提拔的那么快。
要知道以往北蛮大军临城时,平将军都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何时这般急切过,不知是有何急事要给侯爷汇报。
镇北侯身为三军主帅,不仅需时刻关注敌情军务,还要关心军中后勤,他将后勤交给青年监军后,既是信任也是考察,见对方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且在短短几日内就带领属官将后勤打理的井井有条,镇北侯嘴上没有说,心下却愈发的满意。
今日,他特意请青年监军一起巡查军营,也是想让对方逐渐熟悉镇北军。
巡查到一半,看着前方不远处被一群将领围住的挺拔身影,镇北侯笑了笑,亲兵开口问:“侯爷,咱们要不要将郑大人救出来?”
镇北侯摆了摆手:“随他们去,我们去别处看看。”
难得军中将士与朝中监军关系良好,镇北侯目光长远心胸宽广,不知郑颢的狼子野心,只知将领们和监军搞好关系,日后才好一起共事。
说完,他带着亲兵前往军中官吏处理公文的营帐。
军营里多是大老粗,许多将领会打仗却不耐烦处理文绉绉的公文,故而每人手底下都会配备略通文墨的属官。
亲兵上前掀开帐帘,镇北侯抬腿进去。
原先正在低首干活的属官看见主帅前来后,立马放下手上公文,一个个起身恭敬行礼。
镇北侯抬手:“不必多礼,本侯巡察经过,你们继续做事。”
听着侯爷说的话,属官没有太大反应,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接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坐下后继续处理公文,顾安见此,神色没有什么变化,继续处理自己没有解决的公文。
镇北侯一边向前走去,一边看众人认真至极地处理公文,正要抬腿转身离开时,他眼角余光瞥见帐内角落处坐着的一位少年属官,镇北侯身子一僵脚下一顿。
这一停顿,不是惊讶军中属官有如此年少之人,镇北侯平日犹如鹰般锐利的眼眸怔怔地看着少年人,嘴唇颤动唤道:“冽儿?”
帐内十分安静,除了众人处理公文时翻页的声音外没有其他杂声,所以,镇北侯这一声“冽儿”很是引人注目。
众人不由得抬首看过去,起初,顾安不知镇北侯唤的是自己,随着对方一边向他走来,一边包含意外,不敢置信等情绪的唤声后,顾安才意识到对方叫的是自己。
他抬头看向对方,见身前不远处的镇北侯神色怔愣盯着自己,放下手上公文后起身行礼:“草民见过侯爷,草民姓顾名安,不是侯爷口中的冽儿,侯爷应是认错人了。”
少年人介绍自己的身份时,神色坚定十分,即便面对的人是三军主帅镇北侯,他说话时也没有丝毫停顿与后退之意。
面对身前少年坚决拒认,镇北侯脸上划几分迷茫,可看着对方与自己去世多年的儿子如出一辙的容貌,镇北侯确定自己不可能认错人。
冽儿与他的长得不像,却融合了妻子和母亲的优点,虽为武将却文质彬彬被朝中上下称为儒将。
眼前少年人不说和冽儿长得一模一样,至少有八分相似,镇北侯开口,嗓音滞涩:“若是冽儿还在世,应是将近不惑之年,你自然不是冽儿,但你的容貌和冽儿相似至极,必定和冽儿有关系。”
顾安闻言皱起眉头,清隽面容显出凝色,显然不喜对方所说的话。
除了和顾叔他们外,他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镇北侯身边的亲兵见情形不对后,立马遣散帐内属官让他们出去,他在帐外来回踱步,跟在侯爷身边几年,他也知晓侯爷早年丧妻丧子不愿再娶,如今却出现一位同少将军容貌十分相似之人,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正在他焦急地来回走着时,远远看见平将军和郑监军一同前来。
他赶紧迎上去:“平将军发生大事了,侯爷巡查军营时,发现一位少年属官和去世多年的少将军长相相似,怀疑对方和少将军有关系,正在里头和那位属官说着话。”
平进闻言,心下一沉,联想到那少年属官是郑颢的人带进来的,他转头看向对方,却见青年监军微拧眉头,好似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看向亲兵问道:“那位少年属官可是身高八尺,肤色白皙,容貌清隽温雅?”
亲兵立马点头:“是,瞧那通身的气质就是位正经读书人。”
平进亲眼看着身旁的郑监军面色微沉,接着,对方转头看向他开口道:“平将军,本官不瞒你,那位少年属官是本官家里人,每隔十日,本官就会让他前来军营观摩军务,如今不知帐内发生何事,本官得进去了解情况。”
平进道:“末将同郑大人一同进去。”
郑颢点点头没有拒绝,率先抬腿进去。
一进营帐,他就听见顾安开口,声色清冷缓缓:“侯爷认错人了,草民记事以来,便记得草民姓顾。”
见少年属官没有半点松口,甚至警惕地看着自己,好似他是何怀有不良心机之人。
镇北侯扯了扯唇角,却笑容苦涩:“孩子,本侯不可能认错,你就是本侯的孙子,本侯的儿媳当年诞下孙子时,让冽儿传信至前线,说你外貌颇似你的母亲和祖母,且大腿内侧有处似虎的红色胎记,是否?”
镇北侯话一落,顾安身体微顿。
别人不知道他身体的具体情况,顾安自个儿怎么可能会不知晓,他的大腿内侧确实有一处胎记,小时顾叔和婶子帮他洗澡时,还打趣过他以后长大了必定会像头老虎般凶猛。
顾安原本沉静的心渐渐乱了,他抬眼看向镇北侯,镇北侯眼含期待,却见刚才神色有些许动容的少年开口:“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外貌相似,胎记相似并不能代表什么,草民有家人,侯爷认错人了。”
见少年仍旧拒绝与他相认,镇北侯脸上显出不解。
他不明白对方为何依旧否认自己是他孙子的事实。
“你不认本侯也不认你父母吗?”
镇北侯孤家寡人,好不容易找回亲孙子,对方却狠心至极不愿认他这个祖父。
听见父母二字,顾安记忆模糊,脑海里仍保存着些许印象就是养父母收养他后,起初对他很好,但有了亲生孩子后就对他不管不顾了。
镇北侯为皇亲国戚,儿子儿媳高贵至极,失去他一个孩子,后面也有源源不断的亲生孩儿。
顾安神情不变思绪飘渺,他为顾叔收养,顾叔养他护他待他极好,且从御医口中,顾安知晓顾叔生育艰难。
顾安嘴唇微动,刚要说什么,却见不远处走来两道身影。
为首的是身着官服的青年监军,俩人神色微沉,显然进来好一会儿,听见他们的对话。
郑颢看向顾安开口道:“你先回去。”
顾安没有犹豫,抬腿离开,平进眉头一皱,抬手欲拦却被镇北侯制止:“让他离开。”
顾安得以离开营帐。
接着,镇北侯转头看向郑颢,不同刚才伤悲难过,他目光沉沉:“郑大人,本侯有事与你商议。”
青年监军回视,没有丝毫心虚躲闪:“下官亦然。”
没有继续留在此处,三人离开营帐前往主帅居住之地。
镇北侯将所有人叫出后,命亲兵把守帐外,只留下郑颢和平进。
涉及到走失多年的孙子,镇北侯难以继续心如止水试探眼前的青年监军。
他看着郑颢,沉声问道:“郑大人可能告诉本侯,本侯失散许久,苦寻不得的孙子为何会出在你那里?”
面对镇北侯的问话,郑颢没有丝毫紧张。
他抬头看向对方,神色沉静:“侯爷不必怀疑颢别有用心,颢乃庶民出身,如果不是通过科举进入朝堂,这一辈子都无法与侯爷有所交集。”
闻言,平进神色一动。
确实如此,郑颢并非世家大族乃庶民出身,不可能故意掠走侯爷孙子多年,只为十几年后让其与侯爷相认进而操纵侯爷。
原本镇北侯在找到孙子后,面对与孙子有交集的青年监军,觉得对方不怀好意,如同被冒犯领地的雄狮般警戒着对方。
如今看见青年监军面对自己的质问,依旧神色冷静,条条有理的解释后,镇北侯慢慢冷静下来:“那孩子是本侯的孙子,不管他和郑大人是何关系,本侯要将自家孙子接回来。”
“因着郑大人照顾本侯孙子多年,本侯会予重宝答谢,且答应郑大人三个要求。”
镇北侯话落,却见下方的青年监军神色没有丝毫动容,语气淡淡回道:“恕下官不能答应。”
【郑颢主打一个演到你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