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自在朝堂上晕倒身体不适后,建安帝难以主持朝堂,为稳住朝臣,他颁下圣旨命太子监国,诸皇子和重臣在旁辅佐。
太子虽才能不显,但自小受甄太傅和甄皇后的教导有容人之量,不会刚愎自用,愿意听取朝臣的意见处理政事。
不过,因着建安帝意识清醒,许多朝政太子不能越俎代庖,越过建安帝来处理,他的作用更像是吉祥物,让朝臣们安心。
所以凡是涉及军事的要务,太子和朝臣都会将奏折呈给建安帝批奏。
又一日朝会结束,太子带着奏折来到乾清宫,建安帝身体仍旧虚弱不能行动,靠在床榻上看向进来的太子。
“儿臣参见父皇。”
太子来到床榻前几步停下,朝建安帝恭敬行礼。
建安帝抬手:“免礼。”
太子不慌不忙起身立在原地,虽低首垂眉,但从建安帝角度看去,能清晰地看见对方一如往常的神色。
恭敬谦虚。
他心下渐渐满意。
原本担心太子掌权后会得意忘形,不想仍进退有度,令建安帝最满意的一点是,太子很是有分寸,眼里心中放着他这位君父,凡是国家大事都会交由他过目后再做下决定,本来建安帝对下放权力给太子,心中生出的一些小疙瘩也消失不见了。
建安帝动了动想要坐直身子,却因为浑身无力难以动弹,王公公还未上前搀扶,太子几步上前扶着他起来,待完全坐住后,建安帝拍了拍太子手背,语气慈爱:“好了。”
太子一顿而后退开。
“这几次朝会如何?”
太子斟酌着话语,谨慎道:“有父皇任命的几位大人在旁辅佐,以及父皇时常提点,儿臣没有遇见困难。”
“只是儿臣年少,许多政务处理起来艰难,还需要父皇在前带领,儿臣和文武百官都盼望父皇病情早些痊愈。”
太子说的言辞恳切,建安帝没有怀疑他一片真心。
不同于其他由后妃抚养长大的皇子,太子由甄皇后和建安帝带在身边亲自抚育,与其他皇子相处,建安帝同他们更似君臣,但和太子在一起则像民间父子。
建安帝看向恭敬立在床榻前的太子,教导:“你的孝心朕都知晓。那几位臣子是朕为你挑选的,日后若遇见犹豫不决之事,便虚心请教他们。你三弟颇有才能,素来喜欢结交文臣,日后可为贤王辅佐你处理朝堂之事。”
日后是什么时候,俩人心知肚明。
太子心下哂笑,三弟一直视他为敌,与他争抢父皇的关注,却不知父皇从未有过让他继位之心。
可一想到父皇此番好似叮嘱又像提醒的话语,太子眼底的笑意渐渐消散,如果三弟母家寻常,且为人老实本分,他不介意重用对方,但对方早已与他不死不休,父皇竟还想他同三弟兄友弟恭和睦相处。
建安帝没有察觉到太子不对,继续说道:身为储君,你不仅要有容人雅量任人唯贤,还需兄友弟恭,莫要让天下人看了皇家笑话,觉得你连兄弟都容不下。”
虽然建安帝看重太子,但其他皇子也是他的儿子,他不可能过于厚此薄彼。
待他百年后,太子继位为一国之君是钉在铁板上的事实,太子素来仁厚宽容,悌爱弟妹,与他亲厚的皇子,最低也能受封为郡王,建安帝不担心,可一直与他作对的皇子便不一定有好下场了。
或许是在病中,建安帝的慈父之心越发盛,从前没有想过的问题,如今在休养期间想好了。
面对建安帝的教导,太子恭敬行礼:“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在太子来乾清宫前,建安帝服过药,如今说了一阵话困意来袭,他摆摆手让太子退下。
太子行礼离开。
回到东宫,太子进入书房令宫人全部退下,属官立马起身问:“殿下,陛下唤您前去说了些什么?”
不同于那些品级低微,不能上朝没有亲眼看见建安帝晕倒的小官,以为建安帝许久没有上朝是因为风寒卧病在床,东宫属官对其中缘由最是清楚不过,见太子殿下前去给陛下请安时还好好的,一回东宫便沉下脸来,属官有些担忧。
太子坐下,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水后对他道:“父皇让孤宽待重用三弟。”
“这怎么行?”
属官脱口而出。
面对太子殿下看过来的眼神,属官当即道:“自陛下卧病休养,您监国以来,诸位大臣无不兢兢业业辅佐您,只有三皇子虽面上对您恭敬但野心勃勃,不断提拔身边之人。
不过半月,朝中文臣看在三皇子母家荀家的份上,纷纷与三皇子交好,您若是再对三皇子委以重任,怕是养虎为患啊!”
“孤知晓你的意思。”太子抬手打断:“如果三弟不觊觎孤的位置,一心奔着贤王而去,孤并非心胸狭窄之人,亦不吝啬在父皇面前与他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目,可他的胃口显然不止这么点。”
太子脸色渐冷:“辅佐大臣五位,一位忠于父皇,一位并不表态,一位偏向孤,剩下两位看似不表态却受过荀家恩惠。”
三皇子母家为荀家,那两位辅佐大臣自然偏向身为荀家外孙的三皇子,毕竟父皇亲自下命让三皇子辅佐他处理政事,此番举动下,许多人猜测纷纷,父皇是否对他这个太子不满意,想要另立三皇子为储君。
属官着急:“陛下的病情不知何时能好转,若让三皇子继续在朝堂上发展势力,就算陛下重回朝堂,三皇子早已在朝中结下不少人脉。
殿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需得挫一挫三皇子及其党羽的锐气,让他和朝臣知晓您才是东宫之主,大乾储君。”
太子闻言有些意动,但想到甄太傅对他的劝诫,“父皇刚叮嘱孤,孤不能转眼就发作三皇子。”
他是东宫太子,未来的天下之主不错,但建安帝还坐在龙椅上呢。
属官道:“微臣并非让殿下随意发作三皇子。”
太子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属官:“三皇子党羽众多,手底下的人并非个个小心谨慎,殿下可命人从中抓取一位作案无数之人严加惩治。”
听了属官的话后,太子思量一番,想到荀家和甄家权势相差无几,相比甄家,荀家门生众多,太子无法安心。
属官再道:“殿下,打压三皇子之举宜早不宜迟,荀家为文臣不错,但殿下莫要忘了,荀家与武将那边有联姻。”
太子沉默不言,但凝起的眉间代表着他心绪并不平静。
他抬眸看向属官吩咐道:“便按照你说的办,速去!”
几日后,朝会上掀起一起惊案!
早朝临近结束,太子端坐龙椅之下监国之位,三皇子立于诸皇子和亲王之首,太子身后的太监见大多朝臣已上奏完要事,高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落,一位监察御史持笏出列,神色庄重肃穆,朝太子行三跪九叩之礼后道:“臣监察御史冷定,泣血启奏太子殿下!今有奸佞假借天潢贵胄之名祸乱京畿,臣恐其恶行累及三殿下清誉,更损殿下监国威仪,不得不冒死陈情!”
朝臣面色不变眼底眸色各异,三皇子抬眸看向上首太子,对方神色如常,低眸看向监察御史:“说。”
冷丁叩首起身:\"涉事者为三皇子妃弟,晋宁侯世子涂率,上月纵恶奴焚毁南城民房十三间,百姓十三人葬身火海,京兆府畏涂家权势隐案不报,致死者家属有冤不能申,此为一罪。
涂率西山别院私藏龙凤纹琉璃瓦三十箱,匠人李二狗等可作证,此乃前明亲王旧物!私藏逆贼旧物,此为二罪!此等狂悖之徒,岂配为皇子姻亲?!”
“臣知三皇子素有贤名,必不屑与此等豺狼为伍!恳请太子殿下:
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公开会审晋宁侯世子!”
冷丁话落,放下玉笏从衣襟取出奏折高举头顶,弯腰呈向太子。
三皇子党羽哪儿会坐以待毙,涂率不是别人,是三皇子妃的亲弟弟,与三皇子关系密切,如果太子殿下应允冷御史的弹劾,命三司公开会审涂率,从而敲定对方罪名,必定会对三皇子的声名产生负面影响,三皇子一向以贤明闻名于士人,他们不能让自家殿下的名声存在一丝污点。
一位年轻臣子站出来,冷眼看向冷定:“冷大人无凭无据便状告晋宁侯世子,是否过于儿戏?陛下任命冷大人为监察御史,整顿朝野,可不是让冷大人公报私仇的。”
晋宁侯府本家道中落后继无人,后来因着女儿嫁给三皇子为妻,涂率有了三皇子做依靠,可以说在京城上横着走。
许多以前不将晋宁侯府看在眼里的官员都不敢得罪涂率,涂率本就目中无人,如今更看不起京中小门小户,每每在街上与官员马车相遇时,对方品阶同自己一样或者比自己低时,涂率不回避,反而让车夫驾车上前,令许多官员敢怒不敢言。
冷定亦遭遇过。
三皇子知晓涂率劣性,对方一向捧高踩低,但知道哪些人可以惹,哪些人不能得罪,面对重臣或者受三皇子重用之人,他态度谦虚,三皇子便没有太过管他,毕竟,他还要用涂家做事。
不想被人抓到错处。
冷定直起腰来回道:“齐大人所言下官不明白,下官受陛下信任为监察御史,监察百官风闻奏事,更何况此次人证物证俱全,皆在宫门外候着。”
上首太子抬手,俩人一静没有继续争吵,太子转首看向三皇子道:“三弟如何看待此事?”
三皇子行礼,语气温然:“臣弟不好妄言,既然冷大人人证物证俱全,臣弟恳请太子殿下命三司会审,严查不怠。”
太子:“三弟大义灭亲,孤甚慰。”
早朝结束后,刑部三司立马前去晋宁侯府抓晋宁侯世子会审,因着人证物证俱全,对晋宁侯世子判刑后,最终将其流放三千里。
太子本以为此次警告在前,三皇子会风平浪静一些时日。
不想过一阵子,京城掀起传言道太子无才无德,自监国以来,各府祥瑞减少,秋收骤减,必定是惹怒上天。
京兆府派人四处搜寻散播谣言之人,却只捉到几个混混无赖。
待风声越闹越大,建安帝有所闻时,他命人传太子殿下和三皇子前去乾清宫。
当场,他脸色阴沉斥责太子和三皇子,面对雷霆震怒的建安帝,太子和三皇子立马下跪:“父皇息怒!”
建安帝平息怒气,盯着身前二子道:“朕不管你们有多少小心思,如今朕还未仙去,容不得你们一而再再而三争权夺利,若还有下次,朕不会轻饶!”
太子和三皇子几乎面贴地面:“父皇恕罪,儿臣不敢!”
“都给朕滚,若是朕明日还听到风声,你们也无需上朝处理朝政。”
太子心下一凛,明白自己这步棋走错了,他朝建安帝行礼后离开,三皇子紧随其后。
翌日,坊市中不利于太子殿下的传闻渐渐消失,整个朝堂逐渐转入平静。
可不知是不是被太子和三皇子的行为气到,翌日晚,建安帝气血上涌,不断咳嗽,最后当着宫人的面咳出血来。
王公公大惊,急忙:“陛下您怎么了?快传御医!”
“不许去!”
建安帝呵斥。
他不断咳嗽着,王公公上前轻拍他的背部。
待咳嗽渐停后,建安帝抬头,被病痛折磨的脸暗黄沧桑:“今夜之事,若有半点风声传出去,乾清宫上下格杀勿论!”
看着帝王满含杀意的眼眸,王公公心下一凛,面上没有泄露丝毫情绪:“奴才领命!”
当夜乾清宫微乱,没过一会儿就平静下来,建安帝以为没有任何风声传出,但他不知道的是,因为他年老体弱病情加重,朝臣生出不少心思,皇宫早被人安插进不少眼线,他的一举一动瞒不过任何人。
眼见皇帝愈发不好,东宫太子和三皇子斗得你死我活,京中一些政治嗅觉敏锐的人家,感觉京城将要大变,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将家中杰出子弟外派地方,以防万一也好留下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