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2月2日,腊月二十九晚六点。天色半昏半明,气氛诡异而压抑。
寒风在峡山镇政府大院的上空呼啸。一个抱着文件的年轻身影急匆匆地赶回了党政办所在的小屋子内,正是陈东莱的联络员曹海洋。
他双手通红,眼睛也布满了血丝,慌乱翻找起自己桌面的文件。
“这不是我们曹秘书吗?怎么,没跟着领导去在外面逍遥?”
一名獐头鼠目的中年人冲着他就是一阵嘲讽。“不是很讲义气吗?怎么没去县纪委陪他?”
他早就对曹海洋这人看不顺眼了:仗着读过一点书,不把自己这个老资格放在眼里,这种人就是欠收拾。
但平日里毕竟陈东莱还在,打狗也要看主人,他只能把自己的愤恨压抑在心里。
但眼下时景不同了。陈东莱垮台,曹海洋总算失去了自己的靠山。今天偏要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峡山镇的规矩!
“看来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啊。前几天还昂首提胸和公鸡一样,转眼间就变成蔫儿了的茄子。”
“也罢,跟错了人而已,倒也怪不到小曹自己头上。”
曹海洋面色阴沉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但是完全没有理会身边人的冷嘲热讽,把收集起来的文件逐一码好,火速装入公文包里,就要向外走去。
在被选为陈东莱的联络员之前,他已经经历过好几次这种状况了。
那位身材矮小,獐头鼠目的中年人,正是他的直属领导峡山镇的党政办主任徐溟。曹海洋还在党政办当办事员时,没少被这位邵震时代遗留下来的元老刁难。
看到收拾好文件的曹海洋起身向外走去,徐溟灵机一动,从办公桌里抽出一张纸,露出了假笑:
“小曹啊,你今天刚好在,这几份文件需要你签一下。’”
曹海洋神情冷漠,一声不吭地接过徐溟递来的文件。只是简单翻阅了一下,本就阴沉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徐主任,大田村农用地转商用地的事情,县国土局已经回函,指示一概禁止,你让我怎么可能在这份文件上签字?”
徐溟冷冷一笑,看着曹海洋难看至极的脸色,心中生出了说不出来的畅快。“让你签你就签!婆婆妈妈的,像个什么东西!”
曹海洋咬了咬牙,拎起公文包就转身向外走去。只听见徐溟在身后大骂道:“攮你娘!今天要是不签,以后就别来上班了!不要脸的狗东西……”
他快步走到大门前,举目四望,只剩一片苍茫萧索。县里的唯一一辆公车属于镇党委书记,此刻已经被马修开走了。
“要去哪儿?我可以载你。”
曹海洋转身回头,只见一个容颜清秀、身材瘦小的女子站在身后,是他在党政办的同事章兰。他马上回复道:“兰姐,已经这么晚……”
“我前几天才买了摩托车,刚好这会儿载你回城。”
曹海洋心下感动,知道同事此时愿意帮助自己,已经是冒着被徐溟报复的风险。
他心怀愧疚地上了摩托车,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在后座。只见前座的章兰摸了摸车把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曹海洋说道:“抱紧了。”
摩托车轰然启动,朝着曦江大桥的方向进发而去;曹海洋只觉得车速越来越快,两旁道路的树木几乎都飘出了残影。
他忍不住更加抱紧了前座同事的腰;但不多时他就发现,好像自己抱得越紧,摩托车的车速就越快……
总算挨到了县府大楼门前。曹海洋甚至没来得及认真道谢,就三步并作两步,蹭蹭窜入大门,只留下仍在摩托车上挥手的章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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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主任你好,找,找王县,现在来得及么?”
曹海洋搓了搓被冻得发僵的手,他感觉自己被冻到话都说不利索了。
“东莱的事情?王县已经知道了。”王藏锋的秘书刘满盈感受着对面来客身体上冒出的冷气,经不住一阵哆嗦。“薛县还在里面,稍等一下吧。”
曹海洋毫无办法,只能坐在七楼楼道内的长椅上苦等。约莫半个小时后,大门打开,一名梳着大背头,丰神俊朗的中年男子从房间内走出,正是薛楼。
曹海洋心知这位角色与自家领导的关系也非同一般,但眼下还是得找到最大的靠山才是应对之法。
他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刘满盈,只见这位县长秘书缓缓点头,随即站起身来,敲了敲的房门。“王县,东莱的秘书小曹同志想见您。”
屋内顿时传出了铿锵有力的声音:“一起进来。”
曹海洋在小刘的带领下走入屋内;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触级别这么高的官员,好奇之下既有心虚,也忍不住开始打量起来。
只见坐在办公桌后的人身着笔挺西装,眉宇之间英气勃勃,混杂着儒雅的书生气,让人不自觉地有亲近感。
他之前跟在陈东莱左右的时候,见过一次县委书记岳望北。那位书记似乎浑身带着煞气,气质与王藏锋迥然不同;举手投足之间,仿佛指挥的不是县委办的工作人员,而是在号令手下的士兵。
“石梁林专的小曹?”
曹海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是的。王县,我就是曹海洋。”
他记得只和陈东莱提到过自己的毕业院校,没想到竟然入了县长的耳中。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马上拿起了自己的公文包,在里面摸索了一阵,随即举起一打文件。“王县,这些是镇长在担任县招待所长、机关事务局副局长和经开区管委会副主任时期的所有账目,我向您保证,他绝对没有任何贪赃枉法行为。”
“我当然知道。”王藏锋拿起了曹海洋递来的材料,随手翻了两页。“但是架不住有人想整他。”
看到曹海洋的脸色中流露出了担忧和恐惧,王藏锋笑了笑,把手里的文件放回了桌面。
“陈东莱的情况我再清楚不过,纪委查不动他,这一点你大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