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邮政快递的电话的时候,苏成意正趴在书桌前敲策划案。
进度很慢,但他并不着急。
这样的游戏并非快餐文化,既然质量被摆在了第一位,那么精益求精是最重要的。
但是他伸了个懒腰,瞥了一眼桌面上一个未命名的小程序。
两头抓未尝不可。
正要起身换鞋下楼拿快递,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喂!意总,在家吗?兄弟来找你了。”
徐洋在听筒另一头乐呵呵地说。
他的高考成绩不尽如人意,在家呆着容易被妈妈数落,索性成天在外晃荡。
“来的正好,帮我拿个快递。”
苏成意果断把已经穿上一只脚的鞋又脱掉。
“好嘞。邮政的?这小哥还没走呢,先挂了啊,你把门开着,我马上上来。”
挂断电话的“嘟嘟嘟”忙音还没结束,楼梯间就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
苏成意卡着点拧开了门把手。
徐洋像展示战利品一样挥了挥手上的文件袋,钻进屋里。
“这啥啊?这么轻薄,我还以为拿错了呢,但看名字是你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像回到自己家一样自在,舒舒服服地瘫在了沙发上。
“不知道,伱帮我拆一下吧。”
苏成意倒了杯凉水,顺手把电脑合上。
徐洋点点头,翘着二郎腿很随意地拆开了外包装。
原本以为是这位大神又买了本什么书之类的,但抽出来的红色一角使得他很快嗅到一丝不对劲,登时坐直了身体。
果然,很随意的外层文件袋拆去之后,内里包装上一个硕大的红底金字“贺”,京大的标志也跟着显露出来。
“卧槽!京大的录取通知书啊!”
徐洋瞬间发出了一声艳羡的嚎叫。
苏成意把杯子放到他面前,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示意他接着拆。
徐洋简直像是自己收到京大通知书一样激动,只听得猿声啼不住。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之后,才又开始拆。
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破坏了边边角角。
录取通知书是一个折叠式的立体结构,设计很有小巧思。
繁体的烫金文字,配上京大悠久的校史,给人一种历史的沉淀感和厚重感。
徐洋满怀敬意地打开,念出通知书上的文字:
“苏成意同学:
我校决定录取你入法学院学习。
请你准时于二零一四年八月二十八日凭本通知书来校报到。”
下方是校长签名和京大的印章。
徐洋念完才反应过来,有些震惊地说道:
“意总,你选了法学专业???”
“嗯。”
苏成意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
“什么啊,你怎么选个文科专业,还以为你肯定会去什么应用物理学啦,材料化学啦,生物科学啦.
不对,我甚至以为你百分百会选华大来着啊。
华大招生办那帮子人的气质跟你也太契合了,你现在加入他们也毫不违和。”
徐洋咂咂嘴,把自己能想到的理科专业都数了一遍。
苏成意听着他完美避开自己所有可能的选项,出声打断道:
“刻板印象。你的通知书收到了吗?”
“还没.”
徐洋掏出手机对着他的通知书一顿“咔嚓咔嚓”。
“以后在网上跟人吵架的时候用。你什么身份!我什么地位!直接站在学历的制高点。”
各角度都拍了高清照片之后,徐洋才终于满了意。
苏成意懒得管他,他第一时间是给楚倾眠发了消息过去。
“通知书收到了吗?”
对方过了几分钟才回复了一个兔子点头的“嗯嗯”表情。
随后是新鲜出炉的开箱视频,估计刚刚没有秒回就是在录这个。
“你脑门上长了摄像机吗?”
还没点开看,只是封面的俯视角度,苏成意就先回了一句。
“烦人,是韩管家帮忙拍的好不好!”
包裹里的东西和他一模一样。有给本届新生发放的学生手册,里面大约是学校地图一类的。
还有一本学生资助工作体系简介,显然楚大小姐是肯定用不上的。
视频里一直有福瑞想凑热闹来看的“汪汪”声,但它或许是不喜欢快递包裹所泛出来的塑料味道,并没有靠近。
还好,不然把通知书咬坏就麻烦了。
之后见他没回复,楚倾眠又连续发过来几条消息。
“苏成意苏成意!”
“你下午有没有时间啊~”
“福瑞说它想你了,要你陪它出去玩。
它还说呀,过几天就要去学校了,要你抓紧时间多陪陪它。
下次回来,它就是大狗狗了!”
楚倾眠这样说,苏成意才想到一个被他不小心忽略掉的问题。
那就是送福瑞给楚倾眠的时候,光顾着弥补童年创伤这回事了,完全不记得他们作为准大一新生,马上就要远离故乡,奔赴京城。
虽说楚家完全可以在京城给大小姐买套房,把福瑞一齐带过去。
但是以小班长的性子,肯定不想成为脱离集体的那种人,估计也会想体验一下宿舍生活。
所以等到他们放寒假回来的时候,福瑞已经从小伯长成大伯了。
“不要误会,可不是我想你了哦。”
楚倾眠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又补充了一句。
生怕自己的小心思暴露得还不够明显似的。
苏成意回复道:
“这样啊,那没有时间。”
见他这样说,楚大小姐瞬间就急了。
“福瑞也是你的狗狗呀,无情的苏成意!”
“就玩一会儿不行嘛,我来接你。”
“.”
“是我想你是我想你,是我想你了,好了吧!”
苏成意一直等到最后这条,才笑着打字:
“知道了。但是今天有事。”
“!!!”
小班长逗起来真的很好玩啊,苏成意想。
但今天的确是有事,不是在找借口拒绝她。
“眠姐也去京大啊?她学啥专业呢.哎哟我去。”
徐洋剥了个橘子递给苏成意一半,又把另一半塞进嘴里,立马被酸得打了个激灵。
“工商管理。”
苏成意见状立即不着痕迹地把橘子放回到了茶几上。
这是他回家路上偶遇一个背着箩筐的老爷爷,边走边叫卖,眼见天色渐晚,他索性全部买下了。
但是他还没尝过,徐洋就先试毒了。
现在看来卖不出去好像是有原因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天,徐洋就被徐妈妈的夺命连环call给喊回家了。
多半是已经收到了他的录取通知书。
都是从京城发过来的,因而到达的时间节点也差不多。
苏成意看了眼时间,也好,反正他今天的行程也很忙。
约了一大帮子人呢。
第一站是老城区的另一头,这里的建筑都是年代很久的小院子,住在里面的往往是有头有脸的老一辈人物。
苏成意对这里很熟悉。
他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一放学就跑过来的。
“坐2路公交,下车左转200米,右拐角第一个种香樟树的院子就是外公家了。”
那时候还是外公摸着他的脑袋一遍遍交代这句话。
其实苏成意听一遍就记住了,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他会一直重复。
后来才知道,即使重复一万次,外公哪里放得下心他自己坐车?
都是从校门口开始就躲在后面跟着他一路的。
和快速发展的主城区和逐渐破败的苏成意家那边的老城区都不同,这里既没有留下太多现代化的痕迹,那些旧时的物件也被主人们保护得很好。
也是,住在这样的小院子里,可比住在单元楼里有归属感多了。
院子里种种花,逗逗猫,完全是很惬意的生活。
苏成意一路走过,鸟鸣啁啾,花香弥漫。
树叶的光影晃眼,老巷子的墙砖斑驳。
现在是旁边的附小的午休下课时间,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的小孩们追逐打闹,从他身旁穿行而过。
左转200米,右拐。
苏成意仰头,那棵香樟树一如记忆里边茂盛繁绿。
今已亭亭如盖。
院门没锁,苏成意伸手轻轻一推,红木渗水,有温润的潮湿味道。
昨晚下了一场小雨。
苏成意已经很久没回过这里了,怀着的是物是人非的心情,准备迎接的是满目疮痍。
但情况显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这间久未有人居住的院子,和刚刚路过的那些热闹有人气的看上去并无差别。
整洁的花坛和草坪上连一丛杂草都无,香樟树下乘凉的石桌石凳光洁干净,还摆着一副下到残局的棋盘。
就像是主人五分钟前还坐在这里,只是临时有事出去了一样。
苏成意踩着平整的大理石地面,终于站到屋前时,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兜里的钥匙握了一路了,他低头插进锁孔,“咔哒”一声。
微风从他身后绕过,替他推开了这扇藏着旧忆的门。
属于老房子的灰尘味道被风吹散,苏成意被呛得咳嗽了一声,却并不避让,只是抬脚往里走。
摆设如旧,窗花如旧,桌椅板凳如旧。
苏成意仰头看着雕花柱上挂的两幅字。
右边是外公起的头,肆意潇洒的笔墨。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左边则是稚嫩的笔迹。
一笔一划,能看出来写得很认真。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这是苏成意小学三年级刚学毛笔字的时候写的,歪歪扭扭,不成气候。
外公却表示很有纪念意义,就这样挂在了门前,逢人就会吹嘘两句。
苏成意脚步就此僵住了,良久,后退两步,重新锁上了门。
虽然有些不礼貌,但客人还是就在这里见吧。
苏成意卷起袖子擦了擦院子里的两个石凳。
盯着桌上的红黑棋局看了半晌,左右无事,苏成意索性开始研究这个残局。
他的象棋下得不好,更熟悉一点的是围棋。
这院子附近的大爷们估计个个都有国手的实力,他们摆在这里的残局,苏成意并没有能破解的自信。
所以只是抱着随便看看的心理。
场上还剩三卒,一红车,以及老将老帅。
很诡异的布阵,一看就是有人特意放置的。
三个卒呈三角形排列,互相保护,红车无论吃了哪一个,都会被另外的卒吃掉。
苏成意打眼一看,猜到这局棋破解之路在于利用将不能与帅打照面,以及卒不能后退的原则。
将三卒的队形拆散,即可破局。
有点像在玩华容道或者推箱子的小游戏,苏成意一边下棋,一边忍不住想。
成功吃掉落单的卒时,身后传来一声笑,伴着拍掌的声音:
“好棋。”
苏成意将手里的棋子搁下,站起身来打招呼:
“李老。”
“棋下得不错嘛。”
李老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把手里的折扇展开来,在他耳边扇了扇风。
苏成意摇摇头,示意李老请坐。
“只是稍微知道规则而已。”
等到李老在他对面坐下之后,他才忍不住又问:
“院子是您一直在请人打扫吗?”
李老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带着笑容环视了一下院子。目光落到花坛上盛放的雏菊时,才开口道:
“我拿这里当实验基地,种了不知道多少品类,最后只有这小野花开得最好。”
苏成意这才心下了然,院子一直是他自己在亲自料理。
所以棋局应当也是他摆的。
“过两天我就要去京城报到了。”
苏成意顿了顿,把兜里的钥匙拿出来,放在石桌上。
“或许您有空的时候会想进屋坐一坐。所以今天找您来,顺便想把钥匙交给您。”
李老看了看钥匙,只是笑着叹了口气。
“你有多久没来你外公家看看了?”
“从他离世那年算起,一直到今天。”
苏成意回答道。
“今天我约你来这里见面,会觉得为难吗?”
李老继续问,他的目光像是停留在那把金黄色的铜钥匙上,又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
苏成意摇摇头。
“不会。”
他想了想,又继续说:
“我并不完全是害怕触景生情,只是对我来说,故地重游就像是刻舟求剑。
小时候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傻的故事,剑明明掉在江里,到岸边能找到什么呢?
但是后来就明白了,斯人已逝,不管返回故地多少次,奈何轻舟已过万重山。
依旧是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找不回来。
这棵香樟树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十年对它来说不算什么,可是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子。”
李老听得有些沉默,两人于棋盘前静默对坐,只听得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良久,李老悠悠叹了口气。
“倒是我想得不开了。”
他像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杯身倾斜,往杯盖里倒了半杯茶,递给苏成意。
苏成意双手接过,啜饮一口。
是上好的铁观音茶,清香四溢。
“钥匙你收好,我只会在院里坐坐。”
李老把钥匙推回到他面前。
苏成意也不再劝,点点头收回口袋里。
“今天你这孩子主动找我,倒是让我很是开心。
电话里说是有一些想请我帮忙的事情,是什么事?尽管说来。”
李老喝着茶,手指敲了敲棋盘。
“我查看了京大的学生手册,大一的课程并不多。
所以闲暇时间,我想尝试着创业。”
苏成意说完他的想法,李老就赞许地点点头。
“哪一行的业?既然找到我了,是想写歌还是编曲?
一中校庆上,我听过你唱歌,嗓音条件很不错,要是想发歌也行。我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曲子。”
“.不瞒您说,其实是想做游戏。”
苏成意连连摇头,他对于做歌手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而且也知道自己的实力几斤几两。
真要作为歌手出道了,怕不是要给人喷死。
但李老既然表明了态度,他还是暗自记了下来。
有这种难能可贵的机会,或许以后陈锦之可以用得上。
李老听他这样说,倒也不意外。
他本身就接过不少国产游戏的配乐制作。
“想法不错。团队组建好了吗?”
“目前只有我一个人。”
“噗。”
李老差点把茶喷出来。
“.是经费上有困难?”
“那倒不是。”
苏成意挠了挠头,生怕被李老误解他是来打秋风的了。
好吧,说是打秋风倒也不为过。
如果不是凭借着外公这层关系,他怎么样也不可能联系到这种国民级别、而且已经退圈的作曲家。
虽然他没有白嫖的打算,但制作经费比起李青山这个名头带出来的效应,简直不值一提。
“一切都还在起步阶段,但我有信心可以把这个游戏做好。
其他方面都还好,但在我的想法里,音乐和美术设计是这个游戏最最重要的一环。”
——因为文案和剧情内核都是现成的。
“哦,所以想让我出山,担任音乐制作人?”
李老把红色的车拿起,“啪”地吃掉了最后一个黑卒。
“那有什么问题?你要是找了别人,我倒还想问问你老夫差在哪里了。”
李老说这几句很有气势的话时,故意粗着嗓子,显然是在故意模仿外公。
外公某一年没被国家音乐会邀请的时候,就当着一众人拍着桌子怒吼了这句话。
苏成意听得直想笑,低着头强忍。
“对了,是想做什么类型的游戏,古风仙侠?还是东方玄幻?”
“嗯70年代警探题材,原生幻想现实主义世界,开放世界RpG。”
苏成意这一套花里胡哨的组合拳显然把李老给说懵了。
他可能很想问,你小子难道不知道我是做国风音乐的吗?
但苏成意笑得很狡黠。
“李老,您刚刚可是答应我了。”
“好好好,老夫聊发少年狂。
写了这么多年国风了,尝试一下你们年轻人喜欢的新花样未尝不可。”
李老端起杯子和他的杯盖碰了碰。
“那就提前合作愉快。
对了,还要祝你学业有成。好好享受大学时光吧。
顺利的话,那将是你人生中最肆意潇洒、精彩绝伦的一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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