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一的新生们还没有从高中上课那种精神集中的状态中脱离的时候,教室的气氛是很活跃而且专注的。
除了苏成意,他正趴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呼呼大睡。
大学唯一的好处就是——你是自由的,挂科与否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昨晚写游戏策划方案写到了凌晨两点,为了不打扰室友睡觉,苏成意只开了一盏小夜灯,用了笔记本自带的键盘。
这就导致早上起床的时候眼睛非常难受。
好在第一堂课就是大一的公共课程,俗称的“水课”。
所以他心安理得地选择了补觉。
直到李韬叫醒他要换教室的时候,他才堪堪醒来。
苏成意这样的表现逐渐使得李韬对他的看法有些改观了。
一开始知道苏成意的高考成绩的时候,李韬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是自己拿奖学金最大的竞争对手。
毕竟能考到这样高度的人不是卷王就是天才,要不然就是卷王加天才。
但从正式开学后的这几天观察下来,苏成意或许是个天才没错,但他是个懒散而且完全不自律的天才。
这样的人跟国家奖学金自然是不沾边的。
所以李韬乐得替他盯梢,必要时候也会帮他打掩护。
“苏总,下节专业课,甭睡了昂。”
两人并肩往隔壁教学楼走,李韬笑着说道:
“我早上提前去占过座儿了,前排宝座。”
“.好吧,谢了李哥。”
苏成意虽然没打算接着睡觉,但是前排也实在是不太想坐。
原因很多,一是吃粉笔灰,而是容易被提问。
有些时候你只是无意间跟老师对视一眼,他就错以为伱有想发言的意向。
大一的这两门专业课更多的是给新生普及法学的基本框架和概念,踩着铃声走进来的老师是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
乍一看有点像某位法外狂徒刑法学教授。
“法学,亦称法律学、法律科学,是以法律为主要研究对象的学科。法学是随着法,特别是成文法的出现而出现,并随着法律的发展而发展的”
老师在讲台上像机器人一样毫无感情地科普,旁边的李韬“刷刷”地抄着笔记。
苏成意的笔在指尖旋转翻飞,笔记本上一片空白,他一个字都没写。
他这样的表现当然使得老师注意到了他。
于是老师话音一顿,忽然转了话题。
“同学们,京大这么多专业,能否告诉我,你们选择法学的原因是什么?”
他话音刚落,一排排手臂就“刷刷刷”地举了起来。
来上这门课之前,恐怕有不少人都对课堂上的提问做了许多准备。
苏成意没有举手,而旁边的李韬则皱眉思考着。
“法律代表着公平和正义,我愿意倾尽一生去追求世界的真理。”
一位一脸正气的男生站起来说道,他说话中气十足,也很有气势。
苏成意暗道不错,但又忍不住想,追求世界真理什么的,似乎应该去隔壁哲学系吧?
“我选择法学的原因是,我希望在自己或者身边人的权益被侵犯的时候,能够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
而不是一头雾水,任人宰割。”
说这话的是一位个子矮小的女生,她似乎有些激动,说话的语气甚至有几分哽咽。
似乎是个有故事的人啊,为表尊敬,苏成意稍微挺直了脊背。
矮个女生平复了一下呼吸,周围瞬间响起了一片鼓励的掌声。
老师也点头表示赞赏,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很实际的理由。
“谢谢这位同学的分享。我希望大家能够明白,法律是匕首,也是盾牌。
它既可以约束人们的行为,又能保护我们大家不受侵害。”
“我的理由没有前两位同学那么优秀。”
最后一位男生挠了挠头,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读法学的原因是因为我想要成为律师。我父母都是律师,当然他们没有强求我。
但是我感觉他俩平日里光鲜亮丽的,薪资待遇也不错.”
他这理由未免太实诚、太接地气了些,立马引起周遭一阵善意的笑声。
老师显然也被逗笑了,叹了口气示意他快坐下。
“等你真成了律师就知道你父母的难处了哈。
来,这位同学,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老师抬手示意,微笑着看向了前排。
苏成意方才还在看戏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他显然是在说自己。
可是旁边的李韬一脸跃跃欲试,连发言小抄都准备好了,为什么不点他?!
强扭的瓜不甜啊老师。
虽然心里一阵停不下来的吐槽,但苏成意还是老老实实拉开椅子站了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整理着思绪慢慢开口道:
“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他自己认知里的正义感,而也是这样的正义感,引领着我们每一个人去遵守和尊重法律。”
话说到这里,老师和同学们的目光中都流露出几分期待。
“因此,我选择法学的原因是”
苏成意顿了顿,他这时候其实想到了很多事情。
想到了陈锦之面色苍白缩在衣柜里的样子,找到她的时候她的生命迹象已经那么微弱,差一点自己就要永远失去她了,而在陈文德被捕的罪名中这却只是最轻的一条;
想到了被亲人和老师同学的言语暴力逼迫到结束生命的许知寒,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逝去了,而罪魁祸首们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甚至想到了侯小宏手臂上那一整条被烟头烫出来的可怖伤疤,他或许恶劣可恨,但比起他那无恶不作的父亲来说,实在不值一看。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地方是阴暗的,是法律之光所普及不到的。
可是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要用他寻找光明。”
“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我不可能消灭全部罪恶,即使是蝙蝠侠来了也不行。
但我希望能点燃更多人心中的正义感,至少,也要拥有面对罪恶、对抗罪恶的勇气。”
“因为,有正义就没有世界末日。”
一席话说完,周围一片沉默。
苏成意垂下眼睛,正在想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真情实感了一点,掌声就如雷般响了起来。
“好,好,说得很好!”
老师激动得两眼泛光,双手示意他可以坐下了。
苏成意松了口气,重新坐下来。
李韬神色也有几分激动,竖着大拇指压低声音说道:
“苏总,真牛啊。说太好了,你以前演讲过吗?”
苏成意摇摇头。
每次在大众面前讲话都是被逼无奈的事儿啊。百日誓师大会为了救场,检讨大会是聚众打架被罚念检讨。
但他刚刚说的都是真心话。
重生之后,苏成意已经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他真的很爱管闲事,他内心的正义感无时无刻不在熊熊燃烧。
只不过大多数时候,那只是微暗的火。
“如果换做其他老师,可能会讲一些现实的、真实的问题。
可是我现在不想讲,我只和大家说一句话。
一个学习法律的青年,如果在刚走上学习之路的时候,就没有像这位同学这样悲天悯人的正义情感,我会认为法学并不适合他。
在学习之初保持热血,才能在今后面对现实的人生时,保持起码的、基本的温度。”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老师握着手里的教案,语重心长地说了这样一席话。
这一堂课作为法学入门课显然是很成功的。
具体体现在直到午休结束,下午上课前的时间里,还有人在讨论着课题的内容。
苏成意再次躲到了最后一排。
尽管如此,也有许多热衷讨论的人主动来找他探讨。
苏成意一开始很忧心,因为他不喜欢和陌生人聊天,何况是这种争议颇大的学术话题。
但很快他就不忧心了,因为他发现他完全可以不说话。
对方就像是只需要一个倾听者一样,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侃侃而谈,挥斥方遒。
苏成意乐得清闲,把自己化作一个木桩子,神游天外,时不时点点头以示鼓励。
但这样也有不好的结果。
上课铃响起来的时候,对方握着他的手激动得面红耳赤,显然以为找到了人生的知音。
总之结局就是,一次被点名后的临场发言,莫名其妙地让他成为了班上许多同学的心灵导师、红颜知己。
对他来说,这样的人际交往耗费的体力是难以想象的。
苏成意感觉自己上午补觉所恢复的血量此时已经完全消耗殆尽了,整个人的精神力都陷入了危机。
偏偏下午这堂水课还非常之无聊,老师讲话就像念经一样,听得人脑仁都疼。
苏成意看了一眼后门,又看了一眼讲台上低头念稿的年迈老师。
逃?还是不逃?这是个问题。
是默然忍受老师毫无营养的ASmR服务还是挺身反戈,追寻自由的天空?
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
“李哥。”
苏成意伸手扯下一张空白的纸,写下两个意味深长的字。
李韬瞬间福至心灵,推了推眼镜,写道:
“想走?”
“。”
“老师在念到每一篇的中心段落的时候,注意力最为集中。”
李韬在中心段落下面划线。
“如果要走的话,这是最佳时机。”
“收到。我的书包你帮我带回去一下,oK吗?
晚上请你喝奶茶。”
苏成意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揣在兜里。
李韬把这张纸团成一团,塞进包里,神色庄重地点了点头。
明明只是逃个课,为什么有一种情报人员接头的感觉?!
苏成意一边暗自吐槽,一边弯下腰,蹲下身来。
等到老师念到刚刚李韬划线的那一句话时,苏成意立马猫着腰往后门快步走去。
教室很大,又很有先见之明地选了最后一排,因此根本没人注意到他。
眼前就是门槛了,光明的未来等着他!
苏成意心中一喜,又加快了脚步。
谁知道这时候,从门的另一边忽然窜出来一个黑影,同样速度也很快!
苏成意完全避让不及,两人“砰”地一下相撞,双双磕到门槛摔了出去。
苏成意下巴被撞了个狠的,嘴里一下就泛起了血腥气。
但他还有着情报人员的自我修养,愣是一点没出声。
另外一个人就不太行了,从即将要撞到的时候她就开始“诶诶诶”,真正撞到的时候更是直接“哎哟!”一声。
老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什么声音?”
所有人都顺势往后看,好在这时候两位已经双双连滚带爬了出去,没了踪影。
李韬看了一眼门外,清了清嗓子打掩护道:
“老师,好像是其他同学路过。”
“哦,那你去把后门关一下。咱们继续啊。”
“好的老师。”
李韬起身走到门口,果然看到苏成意蹲在地上正全力捂住另一个逃课选手的嘴。
他被这场面尴尬得沉默了半秒钟,随后比了个“oK”的手势,就关上了后门。
苏成意这才松了口气,松开手看向面前的人。
叶橘这家伙的反应看上去不像是被人撞了,而是被车创了,还得是油罐车。
已经是伪装成了一副奄奄一息要交代遗言的模样。
苏成意竖起手指比了个“收声”的手势,示意先逃离现场再说。
逃课被逮住可不是好玩儿的。
叶橘这才配合着他站起身来,两人一直走到楼道口。
她一得了自由,立马就要开始控诉旁边面无表情的苏成意。
“喂喂喂,关注一下伤员好不好!苍天呐天地良心呀青天大老爷啊,没天理啦!”
实在是太能说了,苏成意摸着自己正如针刺般剧痛着的下巴,无奈地低头看了一眼。
叶橘气势汹汹地把刘海撩开,露出红了一片的额头。
看着确实怪疼的。
苏成意沉默了一下,刚想开口说话,牵动伤口就疼得“嘶”了一声。
“欸?你也被撞啦?”
叶橘像是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一样,语气有几分惊讶。
“.要不然你的脑袋是撞到变形金刚了吗?”
苏成意有些无语,靠在栏杆上盯着她问。
“你等等昂。”
叶橘把刚刚被甩落到身后的小包重新拽回胸前来。
然后从里面掏出了一个不锈钢的保温杯。
这个保温杯的体积很小,苏成意感觉装水的话自己一口就能喝完,不知道她是用来干嘛的。
叶橘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她的保温杯里装的居然是一整杯冰块。
“.哈?”
“伸手伸手。不对,你刚刚撑过地板了吧?”
“好像是。”
叶橘把杯盖翻过来,往里倒了几块冰,递到他手里。
苏成意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仰头倒进嘴里。
把冰块含在伤口处,刺痛的感觉果然瞬时消退了不少。
“靴靴啊。”
苏成意含着冰块,含糊不清地说道。
“不用靴~”
叶橘怪里怪气地学他。
“你逃课干嘛去?”
她没有把保温杯收回去,而是就这样拿在手里,在额头的伤口处滚来滚去。
“不干嘛。”
苏成意回答道。
确实没什么事情,他单纯是觉得累了,不想在无聊的事情上再浪费时间。
但是叶橘这样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晚上好像有辩论社的面试来着,实在不行翘了吧真没精神了.
正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叶橘又重新倒了冰块递给他。
“你平时说话就这样吗?”
“哪样?”
“酱。”
“什么?”
“啥。”
“什么意思?”
“冇。”
“.”
“我还以为你是在玩比谁说话更简短的游戏。”
叶橘眯起眼睛一笑,扭上保温杯的盖子,转身往楼下走。
苏成意发觉自己真的很难跟上这家伙的脑回路。
还是生平第一次遇到让自己有这种感觉的人。
好神奇啊。
想着想着,苏成意忍不住侧头看了她一眼。
叶橘眼眸低垂,嘴唇微微抿着,神色很认真,像是在思考什么。
或许只是习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已。
苏成意想到自己小时候蹲在墙角看毛毛虫的时候,楚倾眠看自己大概也是这样的感觉。
忽然就觉得好像可以理解了。
于是苏成意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叶橘突然如临大敌一般喝斥道:
“等一下别动!!!”
???
她的语气太过笃定,苏成意着实被吓了一跳,抬起来的脚都顿在了半空。
“你刚刚踩到白线了,你死了!”
叶橘一本正经地指着楼道里用以区分左右而划的白线。
“.”
苏成意为自己刚刚短暂的理解而感到一阵莫名的羞愧。
他觉得还是得带叶橘去学校医务室好好检查一下。
不然到时候东窗事发,人家说不定会说是被他的下巴磕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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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