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成意检查了一下衬衫领口的纽扣有没有扣好，随后端正地坐在了电脑桌前，移动鼠标接下了来自x1工作室的视频通话。
和他意料之中的一大堆人都凑到屏幕前来不一样，通话界面上就只有董羽一个人，他看起来显然有些紧张。
“苏总，晚上好。”
“晚上好。”
苏成意点点头，视频通话有短暂的延迟，他看到画面里的自己隔了一下才做出点头的动作。
“休假时期还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但关于《绝地求生》项目的进展，我觉得和你进行报告还是有一定必要的。”
董羽说完这段话，眼神就略略带上了几分歉意。
“没有休假时期这个说法，我只是.”
苏成意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
“大学生放假返乡而已。工作上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就好。”
董羽听他这么说，才恍然意识到，他们工作室其实只是这位年轻人的副业而已。
正儿八经来说，他只是个将将好结束大一生活的男大学生。
对比一下自己，心里莫名觉得有点悲怆是怎么回事儿？
董羽甩了甩头，将这些情绪清理出去，重新回归到工作上来。
“关于《绝地求生》项目的工作推进，其实很顺利，同事之间氛围很好，合作起来无论什么问题都解决得很快。
到目前为止，在您的核心研发支持下，游戏进度比计划中还要快了20%左右”
这原本该是个好消息才对，但董羽的神情却有些迷茫，像是心里藏着什么事情。
这一点即使隔着屏幕也很容易察觉到，于是苏成意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直截了当地问道：
“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吧，不用带有顾虑。”
想了想，苏成意又笑着补充道：
“只要不是辞职就行。”
董羽愣了一下，也笑着摇摇头：
“怎么会呢？除非苏总您开除，否则我已经做好要在x1工作室干到退休的全部准备了。”
这样一个玩笑过后，董羽稍微松弛了一些，他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
“我们工作室的第一个项目《极乐迪斯科》，类型上是cRpG，核心卖点是极具哲学化和复古美感的大量文本。
给予我们好评的玩家纷纷表示是被《极乐迪斯科》所讲述的故事，以及出色的美工设计和游戏音乐所吸引。
在玩家所发来的建议邮件里，我们也有收集到很多关于我们的下一作消息的期待和询问。
苏总，您是这个项目的核心创作人，比起我们，你更清楚《极乐迪斯科》所吸引到的会是哪些受众。
我本来不应该直接来问您这个问题，但我实在是有些困惑。
我们x1工作室虽然凭借《极乐迪斯科》成功累积了一些粉丝和固定受众，但是，照现在的情况来看，《绝地求生》是一个完全不同类型的游戏。
您要怎么确定我们现有的粉丝会为《绝地求生》买单呢？”
董羽搓着手，语气里有些焦躁不安。
像他这样理想主义的热血青年，对于《极乐迪斯科》这种游戏是非常非常热爱的，现在“特别好评”的评论区让他觉得非常满足，自然不希望口碑因为下一作的风格变换而下降。
《绝地求生》这个项目刚提出来的时候，他也是抱有期待的，但是进程发展到了现在，游戏的整体模型和框架初初显现，无论是体量还是难度都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期望和忧心是并存的，这也是董羽纠结许久，还是忍不住向苏成意发出这样的疑问的原因。
“好，我听明白了。”
视频那边的苏成意端起水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眼神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
“要理解一下你提出的疑问的话，其实就是你认为《极乐迪斯科》是小众游戏，而我们所积累的这一批粉丝所偏好的应该是类似于这样的作品，所以如果要求稳的话，你觉得我们的下一作也应该往这个方向走，对吗？”
“是的。”
董羽点了点头，他垂下了眼睛有些慌乱。
在游戏制作这一块儿他一直是有些骄傲的，说严重点就是不可一世，觉得自己不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差。
但在视频对面这个年轻人面前，他的底气总是一溜烟跑得一干二净。
“事实上，我没有要求稳的打算。”
苏成意想了想，目光落在他的电脑桌面上那个被命名为“绝地求生策划相关”的文件夹上。
“在向工作室的各位提出《绝地求生》这个项目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了。
我们要做一个现象化的游戏，雅俗共赏的游戏。
一个游戏最重要的因素应该是‘好玩’，刻意追求‘小众’，追求所谓的‘第九艺术’，其实是一个思想误区。”
苏成意微微一顿，才继续说道：
“《极乐迪斯科》之所以能够取得成功，恰恰是因为它没有在一开头就po出红字白底的警告，‘不爱阅读文本的误入’‘非小众误入’‘非cRpG爱好者误入’。
众所周知，观众有游玩时长两小时内退款的权利。而《极乐迪斯科》在这样的时间限制以内，让那些原本接受不了这种游戏的人被它的世界观和故事所吸引。
这其实是一个‘小众’向‘大众’转变的进程，当然了，其实你也可以说它现在仍然足够小众，但的确有一些原先不是受众的玩家，因为它而爱上了这样的游戏。”
董羽愣愣地听着屏幕对面的人说话，呼吸不知不觉间加速起来。
事实上，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自家老板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字字句句都是关于他那些未能说出口的疑惑的解答。
“所以，向前看吧。
我们要向大众证明，x1游戏工作室不仅仅能够做所谓‘小众’的文艺作品，我们也可以完成一个现象级全民游戏的创造和打磨。”
苏成意看向屏幕，语气依然散漫随意，眼神里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少年意气。
“你曾经相信过《极乐迪斯科》，现在，也请伱相信《绝地求生》。”
“.”
董羽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居然有些哽咽。
是的，他怎么能在这种时候产生怀疑呢？
有这样的船长领航，前方必定是一路坦途，风浪无阻才对啊。
苏成意瞧着他这模样显然是被说服了，不由得悄悄松了口气。
真是每次在董羽面前都要发表这样一番中二演说才行。
男人至死是少年啊。
这时候，见到两人的对话落下帷幕，屏幕另一边突然响起一阵非常整齐划一的呐喊。
“Aye，aye，captain!！！！”
视频通话的界面突然被数十个突然窜出来的脑袋占据。
这惊悚程度不亚于恐怖游戏里的jumpscare。
苏成意吓了一跳，迅速战术后仰，这下后脑勺在椅子靠背上狠狠磕了一下。
“苏总晚上好！！苏总辛苦辽！！”
屏幕那头的员工们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吓人，还在喜气洋洋嘻嘻哈哈地挥手打招呼。
他们有的藏在桌子下面，有的躲在柜子里，有的藏在窗帘后面，都屏着呼吸听着老板和董羽的通话。
说起来巧了么不是，这些位置还真就是恐怖游戏的鬼们常常躲避的位置。
“晚上好。”
苏成意面不改色，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还好，没有起包。
不然扣钱，通通扣钱！！！
“老板吃了吗？老板一个人在家啊？老板无聊吗？”
“苏总，群内联盟激情开黑四等一！等无敌中单嘎嘎带飞！”
“求您了快来吧，他们什么都会做的！！”
“我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小学生，今天下午刚放学可以玩电脑，就能玩一小会儿，如果你心疼我的话，请带我打游戏。”
“.”
又开始了。
苏成意有时候真的很怀疑x1工作室这帮子宅男的精神状态。
他这样一个自闭社恐何德何能招到这样一群抽象死宅！！
平时面对这样的恳求，他也会抽空和他们打上一会儿五排，联络感情嘛。
作为游戏工作室的老板，不拿出一点真本事证明自己的游戏水平怎么行？
“今天玩不了。”
苏成意端起水杯，摇了摇头。
“GG！！！”
于是屏幕那边一片痛彻心扉的哀嚎。
苏成意铁面无情，并不动摇。
不过挂断视频通话之前，他补充道：
“给你们订了披萨和炸鸡，今天就在公司好好玩吧，都早点回家休息，开学之前见。”
“苏总万岁！！！”
之所以拒绝得那么斩钉截铁，倒也不是别的原因。
苏成意关掉视频通话界面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看时间。
19:58
还好，没有错过。
苏成意打开了小郑发过来的直播间的链接。
陈锦之和101公司解约之后，终于可以开启自己的直播间，而不是一定要跟公司所安排的队友绑定了。
而且也不用被公司划定的时间所限制，以前粉丝想看她的直播，都得等到十点过后，因为黄金时间要留给其他公司主捧的成员。
所以今天这场直播意义很有些重大，算是正式成为自由人的一个标志。
苏成意当然不能错过，所以卡着时间准时进入了直播间。
没想到因为短短几分钟内涌入太多用户，人数爆满的直播间瞬间卡成了ppt。
不管怎么刷新，界面上都只有一行字：
网络崩溃了，请稍后再试。
弹幕全是心急如焚的群众们在哐哐刷屏。
“？？？”
“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
“快开门！我要看锦之！”
“什么破网络能不能行。”
“不是你们能不能别刷了，越刷越卡！”
原定八点开播，观众们的耐心迅速消减中，已经有人在弹幕痛骂直播软件了，也有不少吐槽浪费时间的。
但是，当陈锦之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方才那些戾气和暴躁瞬间消失。
“！！！来了来了！！”
“卧槽美女你要对我的心脏负责！！！”
“妈呀，开屏美颜暴击谁懂！！”
“我靠今天漂亮死了宝宝！”
“小姐姐皮肤这么好用的什么微信号啊？”
弹幕人均变脸大师，马上就开启了彩虹屁模式。
陈锦之凑近了一点，卷起袖子擦了擦镜头，她显然看到了正在发颠的弹幕，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大家晚上好。抱歉，因为网络延迟的缘故稍微来晚了一会儿。”
弹幕完全没有了刚刚的硬气，一个个都在那边：
“为你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不差这会儿！”
“被爱的人不用抱歉。”
“其实我已经在海边等成了一座望妻石。”
也是，苏成意想，看到陈锦之这张脸的时候，没人还能生出责怪的心思来。
她今天穿了一袭月白色的长裙，整个人都散发着皎洁的光辉，即便隔着屏幕，依旧漂亮得让人呼吸一滞。
苏成意看了一眼时间，还好，没有耽误很久，不会扰乱原定的直播进程。
其实他觉得多耽误一会儿也好，最好耽误个四十分钟，把后面那个环节直接卡掉。
这也是为什么网络卡顿了他也一点都不着急的原因。
这次直播的安排有两个环节，第一个是简单的回答弹幕问题，第二个就比较严肃一点了。
是小郑提出来的——读黑粉评论环节。
苏成意一开始直接拒绝了这一项提议，但小郑会有这样的想法显然有着他的考量，所以他也很坚持。
“这个活动现在在国外很火的，很多当红明星都受邀参与了这一环节，你去油管上一搜到处都是视频。
什么LadyGaga啊，ArianaGrande啊，还有Zendaya啦，很多着名的歌手和演员都参加过的。
对了，奥巴马也参加过啊！”
“噗。”
苏成意本来以为小郑为了说服他也太过火了，结果查了之后这居然还是真的。
“当然了，这个环节里会出现在直播间的评论都是我们后台仔细筛选之后的。
放心吧少爷，要让艺人公开做这样的reaction视频，我们肯定会事先做好详细的准备工作。
绝！对！不会出现任何直播事故！”
小郑非常努力地要说服这位少爷。
“这活动在我们国内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啊，热度肯定是破天顶级的！而且如果效果良好的话，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有影响和讨论。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非常值得抓住的机会。
你想想看，Iris最近有这么多舆论风波，实在是需要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环节，来做一个漂亮的、有底气的最终收尾。”
苏成意皱起眉头，道理其实都懂，但还是有点不太乐意。
说不清楚，就是觉得为了这样的热度让陈锦之看到那些攻击她的言论，很不值当。
虽然他知道，私底下她所经受的那些远远要比台面上能展示给大众看的要更恶劣得多。
小郑是对于他自己的控场能力有着一定的自信，而且对于热度和流量的把控非常精准，所以才会提出这样一个环节。
陈锦之听完这个策划之后，表示同意小郑的观点，并坦然表明完全可以配合。
璐璐则和苏成意的观点一样，她也不想让陈锦之参与这样的活动，因为这可能会让陈锦之觉得受伤。
毕竟璐璐是她的铁杆粉丝，当然见不得自家小偶像受一点委屈。
于是场面变成了2v2。
经过一段僵持不下的讨论过后，最后还是陈锦之自己来做了决定，成功说服了苏成意。
“好啦，其实这些所谓的恶评不是我不去看，它就不存在的。”
陈锦之语气温柔，循循善诱。
“你知道我不会被这样的东西伤害到的，对不对？
相反，对于这些攻击，平常的时候我只能沉默接受。但是现在小郑提出来的这一环节，反而给了我反击的机会。
所以，无论是出于对热度和流量的追求，还是对于我本人来说的一个‘解压小游戏’，我都希望能够完成这样的直播活动。”
说到这里，她又语气一转。
“当然啦，如果苏老师实在不想的话，我会配合你的选择。”
陈锦之最擅长的欲拒还迎。
她一这样说话，苏成意就知道肯定是拗不过她了。
半晌，只好叹了口气，无奈地答应下来。
“好吧，好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