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外面说什么呢？嘀嘀咕咕的。”
回到客厅之后，被小情侣孤立起来的杨柳语气很有几分幽怨。
她一直在自斟自饮，把之前泡的一壶茶都快喝完了。
“随便聊聊。”
苏成意重新坐到沙发上，抬头对着陈锦之笑了笑。
陈锦之跟在他身后，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主动跟杨柳解释道：
“阿姨，其实没什么事。”
她知道光这样说的话没什么说服力，便又自然地接上了之前杨柳提出来的话题。
“关于前段时间的爆料事件，我知道您很担心，抱歉，一直到今天才有时间和您详细说明。”
杨柳听她这样说，连忙摆手解释道：
“锦之你别误会，阿姨一点儿都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哎，心里总是惦记着这事，怕你把情绪都憋在心里，那样不好消化的。
今天特地请你来家里做客，面对面谈谈，就是希望你可以相信阿姨。”
杨柳的语气很诚恳，苏成意印象中她很少有这样正经说话的时候，这会儿听起来有点像是托儿所最温柔可靠的那位生活老师。
陈锦之当然理解她的意思，她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到了杨柳会是这样的态度和想法，只是这下真切听到她说出来，心里还是同样触动。
承受过太多没由来的恶意的人，对于突如其来的善意，难免会感到茫然和手足无措。
“阿姨，我相信你。”
陈锦之轻轻说道：
“您看到的爆料内容，具体是什么样的？”
杨柳脸上浮现出几分为难来，她显然不愿意复述那些莫须有的谣言。
“说说吧，我们也很好奇站在吃瓜群众的角度，这事儿会变成啥版本。”
苏成意将壶里最后的茶水倒进自己杯子里，慢慢喝了一口。
“不管你说了什么，我们都会告诉伱具体真相的，所以不用想着措辞委婉之类的，没必要。”
杨柳听着他说的话，叹了口气，开口道：
“起初，爆料刚刚出来的时候针对的是锦之和前经纪公司解约的事情，都说是她自己主动撕毁合约，背弃栽培她的公司。
到后来，就延伸成了说她是没有信用和责任心的劣迹艺人，期间还有她的那些队友出来站队，说完全没想到她会临时跑路之类的话.
更有甚者，说她是收到风声之后，故意违约，好回国参加选秀节目捞金的。”
杨柳尽量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着这些话，她一点个人情绪都没掺杂进去，否则恐怕连半句话都还没说完，她就已经开始怒气冲冲地开骂了。
“天杀的经纪公司，锦之这样一个没后台的小小练习生，拿什么资本去跟本土的公司作斗争？
再说了，她若是一早就想好了要违约，为什么不早点？非得在公司蹉跎四年，耗费金钱耗费精力，就只为临了要出道了的时候撕毁合约？她是有什么反社会人格吗，一定要选择这种最容易被诟病的时间节点？
还有她那群队友，不是你们是队友啊还是刺客啊？同吃同睡这些年，一点儿情分都没有么？这种谣言也能造得出口的哇？晚上不怕做噩梦的哇？小姑娘家家的为什么就一点儿都不善良啊！！”
当然了，这些话杨柳只在心里咆哮了一通，并没有真的大声嚷嚷出来。
苏成意瞧着她咬牙切齿的模样，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真有人是可以用脸骂人的。
尤其是杨柳这种原本温柔风情的长相，如此怒气冲冲瞧着想上去扯人头花的时候，就有点像影视剧里那种虽然想干坏事儿却又没什么心眼的漂亮花瓶，大概会在第五集就倒霉下线的前期反派。
“之后呢？关于这几个点的澄清的效果如何。”
苏成意比较关心的是这一点。
陈锦之也神色未变，笑容清浅。
这些谣言轻易就能激怒像杨柳这样的亲友团，但对于当事人来说，完全不值一提。
“澄清的话，很有力度啊.我记得当时评论区的风向一下子就变了。之前那些乱带节奏的号，突然话术又都变了，说什么让子弹飞一会儿啦，不知真相不予置评啦。
要不是我看他们眼熟得很，我还真以为他们有多理智呢。”
杨柳嗤了一声，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这一点我真的要表扬你们了！澄清的时候不跟他们多掰扯，直接就是一个上证据！咱们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嘛。”
说到这里，杨柳稍稍松了口气。
虽说就算没有澄清，她也是无条件相信陈锦之不会是爆料里那种人的，但有这样一锤定音的靠谱澄清，总归是叫人心里踏实很多的。
“就知道那破公司不会是什么好人！锦之，还好你这么坚强，这么勇敢。”
杨柳重重叹了口气，拉过陈锦之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拍了拍。
“千万别因为经历过这些事情就觉得心里有阴影，知道吗？你特别棒，特别厉害，做的决定特别正确。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阿姨来面对这些的话，处理的一定没有你好。”
陈锦之低着头，微微抿着嘴唇。
长长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她这双桃花眼平日里太过灵动，像现在这样有些失神的时候，看起来就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压抑着。
苏成意瞧着她的神情，忽然间就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心事重重。
“我听说也有长辈会很介意原生家庭的。”
在一段时间以前，陈锦之曾经和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惴惴不安的神情。
苏成意的手指摩挲着茶杯尚有些温热的杯底，想了想，他直接开口道：
“再然后呢？除了违约相关的事情之外，还有什么。”
杨柳被他问得一愣，违约其实只是这次爆料的导火索，真正的重头戏是后面关于陈锦之家庭的那些往事。
但杨柳非常刻意地忽略了这些，因为她初衷只是想安慰一下陈锦之，并不是要揭她的伤疤。
原生家庭是个很敏感的话题，杨柳认为，在她没有想到最完美的解开心结的方法之前，闭口不提才是最好的处理。
没想到这会儿被苏成意这钢铁直男毫不顾忌地问出来了。
杨柳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只好顺着他的话茬说道：
“后面当然还有啦，就是锦之那个阿姨突然跳出来，说了些有的没的。一听就是假的不行！那个女的长得就是一副财迷样，自己说的话就是前后矛盾。
而且还是个戏精！你瞧瞧她采访抹眼泪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金马奖影后出来接私活了.”
杨柳噼里啪啦地开始吐槽，如果没人阻止的话，她能从每个字眼每个微表情里找出无数的论点来痛骂那个天杀的继母。
“停。”
苏成意还是阻止了她的发挥，若无其事地说道：
“吐槽环节省略。”
杨柳噎了一下，侧头瞄了一眼陈锦之。
她还是那样认真倾听的模样，神情含笑，看起来不甚在意。
“咳就是说，她说了一些关于锦之亲生父母的事情，还说锦之是个爱慕虚荣、心思深重的孩子。
当然了锦之，这些阿姨是完全不相信的。”
杨柳艰难地说完这段话，马上就捏了捏陈锦之的手指，示意她不要多想。
杨柳之所以会认为原生家庭是个敏感的话题，恰好是因为她自己有一个非常幸福的原生家庭。
苏成意的外公杨致远虽然脾气固执了一些，但的的确确是个对待朋友赤诚真心，对待家人包容有爱的人。
外婆更是温和体贴，一辈子都没跟人急过眼、结过仇，无论是邻里乡亲还是亲戚朋友，对她的评价都是赞不绝口。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早逝。
杨致远的后半生都活在对妻子的怀念中，性情难免更偏执古怪了些。
杨柳和苏泽朗谈恋爱的时候，常常会想，如果妈妈还在的话，场面肯定不会闹得这般难看。
但事实证明，不听老父亲言，吃亏在眼前。
杨致远看人还真是一看一个准，他所说的全中了。
杨柳现在想想，只觉得后悔，当年真不应该那么年轻气盛自以为是，跟父亲好好相处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奈何斯人已逝，眼下只有怀念。
杨柳有着这样优秀完美的父母，自觉很难跟原生家庭破碎的孩子产生共情，这才努力想要避开这个话题，以免说错什么话惹人伤心。
然而最终话赶话还是到这儿了。
“锦之，阿姨看到澄清微博里你提供的那些证据，讲真的，都不敢点进去细看，真是揪心。”
杨柳轻轻叹了口气。
她说的是陈锦之记录收支的账本，事实的确如此，全世界没有哪个当妈的愿意看到这样的生活记录。
着实是太苦了，杨柳无法想象如果苏成意过这样的生活她会心疼成什么样。
他们家虽然也有拮据的日子，但是至少不愁温饱，也从来没让苏成意出去兼职打工过。
舍不得，真舍不得。
没有哪个有良心的父母愿意让孩子过这种生活的，当然，陈锦之那出生爹显然没有半点良心。
如果她的妈妈还活着，一定会觉得很心疼。
杨柳说到这些，陈锦之嘴角始终挂着的笑容才终于渐渐隐没。
“阿姨。”
她轻轻唤了一声，语气里带着迟疑。
“您不会介意原生家庭不好的人吗？”
终于说出来了啊，苏成意默默想。
恐怕从很久很久以前，陈锦之就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爆料算是个突发情况，把这件事彻底抬到了明面上来。
杨柳也是被问得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陈锦之已经垂着眼睛，继续说道：
“您一直关注着这件事，应该看到过一些评论吧。
有很多人说，和原生家庭有阴影的人长期相处会很累，说这样的人都是伥鬼，只会给人带来麻烦。
还有很多人说精神病是会遗传的，这样的有心理缺陷的人就是颗隐藏的定时炸弹，长期以来只会把健全人格拉下水”
苏成意没想到她会说出来一些这样的话，瞬间皱起眉头打断了她的话。
“陈锦之。”
陈锦之抬起眼睛，摇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她的情绪很稳定。
“除此之外，我这样的家庭没有任何原始积累。生父是个有不少犯罪前科此时还在服刑的犯人，妈妈有着精神病史已经去世很久。
我知道感情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但如果要牵扯到家庭的话，要考虑的就很多很多了。”
陈锦之微微一顿，认真地说道：
“阿姨，您是长辈，一定曾经有过关于这些的考虑。我明白的，所以您不用担心会伤害到我。”
苏成意能听出来她此时已经卸下了全部的防御和伪装，问的问题也全然不似平日里弯弯绕绕，甚至直截了当到有些陌生。
苏成意想，他似乎从来没有过这些现实考虑。
只有考虑长远到结婚地步的人，才会被这样一些看起来并无太大意义的问题所困扰。
诚然，恋人之间并不会介意所有的这一切。
放在爱情里，这情节叫做“救赎”，叫做“疗愈”。
但如果放在现实里，放到更为接地气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面前，大多数人会选择光速跑路，大多数家长会选择拒绝这门婚事。
听完她这番话，杨柳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思绪，才回答道：
“锦之，首先，阿姨很开心你愿意和阿姨说这些真心话。
但是，阿姨一点都不希望你再持有这样的想法，一点都不行。”
“其实你的想法出发点没错，在咱们这个大环境里，什么原生家庭原始积累，是婚姻前必须要有的现实考虑。
但是，你方才所说的那些，并不是你本人所造成的，对吗？
你完全不需要为了这些事情负责，更不需要将这些视作你的缺陷。”
杨柳的语气很是温和。
“除此之外，时代变啦，恋爱还真真就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
你和小意互相喜欢，愿意一起携手并肩走下去，才是最最重要的。
你们两个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我干甚么要去当那个反对你们的妖魔鬼怪？这不是把阿姨往什么恶婆婆反派角色那边推嘛！”
杨柳笑着把陈锦之的发梢绕到耳后，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以后把阿姨当做妈妈来看待就好了，不能再想这些有的没的，知不知道？”
陈锦之轻轻叹了口气，她这会儿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幼稚了。
说不定就是为了听到这些温暖的话，她才固执地想要问那样的问题，像是小孩会反复打开糖盒确认里面的糖果数量一样。
苏成意看着这两人的互动，一时间感觉她们之间似乎已经有了所谓的“婆媳感”。
这未免有些太早了点吧，虽然看起来似乎很和谐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