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前几天不是一直说今天回不来吗,怎么又有空了?”
楚倾眠端起茶杯的时候,还不忘俏皮地和苏成意碰了碰杯口,瓷杯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苏成意用指腹摩挲了一下杯底,在心里猜测着楚远江可能会给出的回答。
楚倾眠这个问题问的看似随意,其实也是充满了试探之意。
“那当然是因为要给你们一个大惊喜啊!”
楚远江挤了挤眼睛,嬉皮笑脸地回答道。
“.”
“.”
苏成意和楚倾眠同步陷入了沉默。
壁炉里的火噼里啪啦燃得再旺也不能改变外面冻结的气氛。
最后还是楚倾眠实在忍无可忍了,“啪”地一拍杯子,柳眉倒竖地说道:
“爸!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嘛,拐弯抹角的做什么。我还以为你是家里我唯一的战友呢,你也背刺我!
我跟你说,苏成意今晚已经很累了,又是跟楚轩轩下棋,又是写字,你有事直接说,不要再这样子啦!”
被黑化版小棉袄怒气冲冲地数落了一顿,楚远江“诶”了一声,说道:
“和楚轩轩下棋?”
“是的,那孩子在围棋这方面很有天赋。”
苏成意点点头,回答道。
“啊哈!也别跟我说客套话啦,那小子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碰到你也算是碰到硬茬了,让他长长记性,灭灭他的威风也不错。”
楚远江“哈哈”一笑,得知这件事之后,心情似乎好了几分。
“围棋这一块我可是一窍不通,上次被这小子讹走了我一辆迷你小跑车呢,小苏你也算是替我出气了。”
“运气好而已。”
苏成意笑了一声。
“还说呢。”
楚倾眠撇了撇嘴,和苏成意说道:
“我爸可自信了,虽然什么都不会,但就觉得虐个小屁孩不在话下,结果被轩轩狠狠吊打了一顿。”
“这样啊。”
苏成意低头喝了口花茶,微微一笑。
“嘿,你就别揭老爸短了啊。”
楚远江靠着躺椅,“啪”地打了个响指。
角落里的韩管家立刻走上前来,弯腰听候吩咐。
“先生你说。”
“你先带小姐去收拾一下,另外,今晚小苏也在这里休息,叫人去收拾个房间出来。”
楚远江笑着说道。
“好的先生。”
韩管家低着头,转身走到楚倾眠身边,希望大小姐可以配合一下老板的安排。
但她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楚倾眠微微蹙眉,开口问道:
“请问楚老板,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在场听的?”
她这话问的直接,如她刚刚所说的一样,并没有要拐弯抹角的打算。
原本以为楚远江又会用出他最喜欢的“打哈哈”技能,装傻充愣蒙混过关,没想到他顿了顿,回答问题的语气却颇为认真。
“眠眠,你的父亲和你的男朋友之间的沟通,有时候的确是你不适合在场的。”
“.”
意料之外的回答,也是意料之外的很诚恳。
楚倾眠原本都想好如果他找各种借口的话,自己要如何驳回了,但他反其道而行之,倒是让她无从下手。
苏成意安静地喝完杯底最后一点茶水。
这是楚倾眠自己喜欢的茶叶,口味甘甜,只有最后混合着茶叶渣滓的这一点才能尝到些许苦味。
“你想要留下来听也可以,但是,有些原本会聊起的话我是不会提的,希望闺女可以理解。”
楚远江咳嗽了一声,慢慢说道。
楚倾眠抿起嘴唇,有些纠结。
其实自家老爸这话已经是他难得真诚的时刻了,而且也留了很大一部分余地,让她自由抉择。
只不过,要留苏成意单独和他待在一起的话,又实在有些不放心,今晚这一系列流程走下来,她都替苏成意觉得累了。
正在纠结的时候,旁边的苏成意突然开口道:
“没事,我也有些话想跟楚叔叔聊聊。”
楚家父女似乎都没想到,父女之间正在僵持的问题,最后是由苏成意上前一步,盖章定论的。
楚倾眠虽然忧心忡忡,但也听话,她知道苏成意既然主动这样说了,就代表他做好了与楚远江单独谈话的心理准备。
而楚远江刚才的态度似乎也表明,在楚家这一大家子人之中,他的立场已经是最偏向于他们的了。
那么,此情此景,似乎确实是她离场留给这两个人谈话的空间更好。
小楚总动用她的小资本家脑袋思考了半晌,权衡利弊之后,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韩管家上楼了。
苏成意目送她离开,从她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还有一箩筐的叮嘱想要交代,但这会儿显然不是什么好时机。
楚远江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等到两人上楼的脚步声消失,他才笑了一声,放下茶杯。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聊点男人之间的话题了?”
“您说。”
苏成意点点头,目光落在壁炉的火光投射出来的阴影中。
“方才烫伤的事情,具体是什么情况,你应当是清楚的吧。”
楚远江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收起来了,又恢复了之前那种阴翳的神情。
“是的,我很清楚。”
苏成意神色冷静地回答道。
“她从前就没少用过这样的小手段,去对于一些她不想做的事情做出反抗从小到大,也算是斗智斗勇,什么手段都试过了。但最后她发现,最好用的还是这种。”
楚远江沉吟着,这样说道:
“只不过,这次她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你当知道,你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我知道。”
苏成意微微点头。
“按理来说,我应该是这个家里最应该护着她的人。可是很多时候,我又会觉得她妈妈说的并没有错。”
楚远江仰靠着椅背,长叹了一口气。
“家人对她虽然严格,但并非是想真正伤害她、毁掉她。今后她自己当家成事了,四周会有无数人带着真正的恶意想把她拉下马来。
我当然可以护着她一时,不论是在家里或者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谁动我女儿一根手指头我就跟他玩命。
但如果哪天我不在了呢?”
楚远江坐直身体,凝视着对面的苏成意。
两人的面孔都淹没在壁炉的火光阴影中,一张年轻清秀,另一张带着深刻的岁月痕迹。
“很多事情我不是不清楚,只是我不能插手去管。或许与家人没有太多的感情,对她来说并无坏处。
因为她是个太善良太真诚的孩子,而这恰好也是她最大的弱点,若是可以学着对人们冷漠一点,倒是好事一桩。”
楚远江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呼吸之中依然带着酒气。
“您说的这些,我想她大抵都是清楚的。”
半晌,苏成意才慢悠悠地回答道:
“您的考虑,您的打算,您为她好但偶尔为她撑腰,似乎更重要。您的女儿有辩驳是非的能力,真诚对她来说也不是弱点。
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并非她自己的选择,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责任和义务都应该是其次,她首先需要的爱,还有安全。”
“.”
听完这话,楚远江沉默了好一会儿,良久,叹了口气。
“虽然有些话我并不想说,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更鲜活几分。
她长大了,也有了新的情感寄托,做父亲的应该高兴才是。”
说到这里,楚远江向前倾身,目光如电,摇椅因为他的动作而发出“咯吱”的轻微声响。
“现在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可以信任你吗?”
壁炉的火光炙烤着面容,苏成意感到周身略微发烫。
半晌,他微微扬起下巴,回答道:
“接下来的人生里,我会倾尽全力,保护好她。”
事实上,对于楚远江来说,这句话的份量远远重于“我会爱她一辈子”之类的话。
因为他本身就不相信年轻人之间所谓的爱情,爱情都是有保质期的,远远不如“责任”二字来得靠谱。
爱随时会变质,但责任会真正成为困人一生的东西。
楚远江更倾向于听到的,恰好就是苏成意方才所说的,这使得两人的谈话短暂达到了共识。
“很好。”
楚远江咳嗽了一声,露出一个颇为满意的笑容。
“眠眠私底下一直和我说,她把我当战友,让我不许背刺她。我虽然嘴上答应,但其实想的是,那要看你能不能成为战友。这会儿看来,你的确是合格的。”
“谢谢?”
苏成意略一挑眉,回答道。
楚远江“哈”地笑了一声,摇头道:
“我从前的确是有过利用你的想法,你会对我有所防备很正常。但我接下来说的话,你须好好听着。”
“从前的事我并不介怀。您说。”
苏成意也跟着摇摇头,回答道。
他早知道楚远江这次特地回来见他,一定是有着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
对于楚远江这种级别的商业大佬来说,很少会有出尔反尔的情况,每个钟头要做什么恐怕都是安排好的。
“侯家那帮子人,无论是生意这一块还是其他方面,都已经是强弩之末。
也就是说,眼下是最好的时机把他们彻底按死。
我跟他们斗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碰到这样好的机会。”
楚远江眯起眼睛,难得在小辈们面前流露出这样野心勃勃的一面。
“恕我多嘴问一句,您和侯家,除了商业上的利益斗争,还有什么旧仇么?”
苏成意目光微敛,这样问道。
“旧仇?”
楚远江冷哼了一声,从手腕上甩下一串佛珠,随手拨弄转动着。
“早些年,我也是你这个年纪,也是同样的大学生创业,旁人都觉得我脑子聪明,顺风顺水,似乎没怎么碰过壁。
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棠安市碰上侯家这群地头蛇,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这群人仗着自己有点家族积累,欺负打压多少刚冒头的新人。
我有段时间东奔西跑,半笔生意都谈不成,缩在火车站里过夜,吃冷水泡面。
那时候我就想,最好别让老子有出人头地的一天,我迟早要把他们一个个都干死。”
说到这里,楚远江又忍不住“哈哈”干笑一声,搓了搓自己的脸。
“你听了别笑啊,我那时候多大啊,十八九岁的年纪,就是该热血澎湃的时候嘛。
只不过我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以至于跟他们斗了这么多年,才终于逮到眼下这个机会。”
“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苏成意想了想,问出一个较为关键的问题。
楚远江却摆摆手道:
“对付他们这群人,什么手段都用上才行,你还年轻,少听听对你有好处,我要和你说的是另外的事情。”
他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其实楚远江在今晚的应酬酒局上并未喝醉,装醉十生意人的必修课,他顶多就三四分醉意。
方才那几杯茶喝下去,酒意早就散了,脑子极度清醒和亢奋。
“我很笃定侯家人如今已没有什么翻身的手段,最多再有半个月,什么都结束了。
但是,我最担心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他们狗急跳墙。”
楚远江将茶杯重重放到茶几上,眼神阴沉。
“你和侯家打过交道,也知道他们都养了些什么人来替他们做事。
说实在的,眼下我有点后悔从前把你牵扯进来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了。
我只能说,他们恨我固然是恨得咬牙切齿,但对你也一样,说是眼中钉肉中刺也不为过,因为清楚你和眠眠的关系。”
“这一点我知道。”
苏成意点点头,想了想又继续说道:
“但我被牵扯进来,和您没关系,是我执意要插手那件案子的事情。”
“不管原因如何,你最近这段日子都要小心。”
楚远江探身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后续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就像眠眠说的,我们现在是战友。
对了,说起来,还没恭喜你的x1游戏工作室获奖。
以你的性子,想必不会要求我为你的事业添砖加瓦,但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尽管提。”
听楚远江这样说,苏成意沉吟了半晌,忽然抬起眼睛,微微一笑。
“要说的话,的确有一件事,只有您能帮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