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已经累到极致了吧，苏成意脚步顿住，默默想。
陈锦之的清瘦程度在她那双会骗人的眼睛闭上之后，才显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苏成意轻轻将手上的食盒放下，在床尾的位置半蹲下来。
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底依然泛青，长长的睫毛如帘幕一样垂下来，睡颜很安静。
联想到上次打电话的时候不小心睡着的事情，苏成意不由得对于她之前说过的睡眠时长有四、五个小时的真实性感到几分质疑。
但也没办法。
这会儿戏都已经拍完了，无论是教训还是责怪都已经来不及，所以剩下的就只有心疼这一种情绪。
苏成意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虽说是累得睡着了，但陈锦之的睡眠质量他清楚，一有什么大的动静肯定会被吵醒。
苏成意想了想，打消了把她抱到床头的想法，只是将被子卷过来盖上，并细心掖好边边角角。
随后他又关掉客厅的照明灯，将床头柜边上的台灯摁亮，昏黄的光线一落下来，就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苏成意正在想他要不要干脆也睡一会儿好了，就看到被压在纸巾袋下面的一个药盒。
原本以为是和往常一样的助眠药物，但并不是。
曲马多，一般情况下用于用于各种中重度急慢性疼痛，譬如癌症疼痛，骨折等。
药盒是拆开过的，苏成意看了一眼，只剩下最后两片。
陈锦之向来对自己的身体并不看重，又有很强的忍受疼痛的能力，所以连她都扛不住要吃止痛药的时候，那几乎就代表已经不是常人能忍受的程度了。
苏成意将药盒放回床头柜上，重新用纸巾压好，转头看向床尾依然沉沉睡着的人。
到底是哪里在疼呢。
想到这一点，苏成意索性坐到她身边来，试探着挽起她的毛衣袖口。
简直就跟战场伤兵一样夸张。
关节处贴着膏药，其他位置则是密密麻麻缠着绷带，应该是起到缓解疼痛的作用。
纤细的手腕处青色的血管很是清晰，更是衬得肤色苍白如雪。
苏成意垂下眼睛，几乎不忍多看。
这一看，倒是知道为什么她会穿这样宽大的一件毛衣了，不过就是为了遮住这些。
很难想象有人带着这样的一身伤在坚持如此高强度的拍戏。
苏成意想到之前学校组织体测，班上很多同学只是跑了个八百一千米的，第二天就抱怨腿疼起不来床。
新手刚接触健身的时候，练完腿之后连正常上厕所都是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这些其实都无可厚非，因为人类本身就很难忍受这样的肌肉疼痛，会让人一睡醒就难受得哪哪都不得劲，心情更是奇差，做什么事都没动力。
但陈锦之似乎有惊人的毅力，她竟然就这样闷不做声地扛下来了。
只是大概度过了很多个难受到完全无法入睡的夜晚吧。
其实在来之前苏成意大概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情况，但是现在真正见到了，他还是感觉心口堵塞，细想竟然有几分哽咽。
又累又困却又疼得睡不着的时候，她一个人望着这个天花板，又在想些什么呢。
苏成意正陷入某种自责的情绪中无法自拔的时候，门铃突然又被按响了。
“叮咚~”
苏成意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跳了起来，火速冲到了门口，还没看清楚对方是谁，他已经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小声点。”
对方显然被他这开门的速度吓了一跳，忙不迭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苏成意第一时间仍然没有和对方打招呼，而是先回头看了一眼陈锦之有没有醒。
还好她很疲惫，并没有被这突兀的门铃声吵醒。
苏成意这才回过身来，看向门口不请自来的访客，语气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caroline导演。”
“大制作人知衿尘先生。”
caroline优雅地行了个脱帽礼，露出她那乱七八糟的鸡窝头，原本很是高贵的白金色头发已经乱成一团，因为长期缺乏打理而像是塑料一样毫无质感。
“她睡着了，您有什么事儿么？”
苏成意刻意压低了嗓音回答道。
“啊啊~放心放心，今天不找Iris，找你。”
caroline眯起眼睛笑了笑，显然心情很好。
她的确也应该心情好，因为最后一场戏的拍摄流程分外顺利，《惊蛰》的热度也是顶破了天。
并且她还很自信，这个大结局会打碎一切“高开低走”“好剧必烂尾”的魔咒，彻底将《惊蛰》送上神坛，成为影视剧历史上的又一丰碑。
“是么。”
苏成意想了想，倒也并不意外。
因为不仅仅陈锦之和她是演员和导演的关系，他本身也和caroline剧组有着插曲的合作关系。
“麻烦您稍等。”
苏成意掉头回到房间里，再次检查了一遍陈锦之的被角。
而后又翻开陈锦之的随身物品小本子，这上面大都是她平日里的灵感记录，旁人看来会有些摸不到头脑。
“规定情境。”
“演员舞台自我感觉中的下意识。”
“今天须完成关键镜头的训练，和武指老师定了六点。”
“记得换药。”
和之前的计划表一样，完成的项目她都会一个个打钩。
整整一整页的计划里，只有最后这个“记得换药”没有被打上钩。
苏成意垂眼看了半晌，移开眼神，从最后一页扯了一张空白的纸张下来。
“导演找我有些事情，你睡醒了的话，先把粥热热喝掉，不用等我。”
写完这句话，他想了想，又在后面添上一句。
“晚安。”
caroline在门口等了五分钟左右，苏成意才走出来，顺手把房卡揣到兜里，点点头道：
“抱歉，久等了。”
虽然说着抱歉的话，但这家伙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没有一星半点儿感到抱歉的意思。
倒是有点像自家女儿。
caroline一时间有些失笑，叉着腰叹了口气。
“吃饭了吗？酒店餐厅的特色菜品还不错，随便吃点？”
“都行。”
苏成意不置可否，转身小心地关上房门，门锁只发出很轻微的“咔哒”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坐电梯下到二楼，临近打烊时间，餐厅的人已经不多。
所以苏成意一进门就看到窗边的位置上那俩熟悉的面孔。
小郑和璐璐。
璐璐的面前摆着好几个装满了食物的大盘子，一边声泪俱下地说着什么，一边库库往嘴里塞着各类小甜品。
小郑的神情很复杂，镜片后面的眼睛一直悄咪咪地往餐厅的挂钟上瞟，显然很是想跑路但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苏成意一瞧这场景就知道最好远离，脚步迅速一顿，就要转身离开。
奈何还是晚了一步，四眼郑哥的眼神就是好，隔着老远就看到了自家少爷的高冷身影，立马扯着嗓子嗷了一声：
“少爷！”
caroline“哟”了一声，新奇地说道：
“这么巧，郑助理和璐璐也在啊。”
眼见有外人来了，璐璐迅速低着头擦干眼泪，整理情绪。
小郑则像是屁股装了弹簧一样蹦跶了起来，一溜烟小跑过来，将两人领到他俩的位置上。
“来来来，一起坐一起坐，卡导演想吃点什么我去给您安排啊。”
caroline显然被小郑这个“卡导演”的称呼逗得哈哈大笑，点点头道：
“谢谢谢谢，都可以，随便拿点好了。哎哟我就乐意吃点鸡腿鸭腿啥的，这段时间馕吃太多了得补补。”
“得嘞，您就请好吧~”
小郑脸上的笑容很是如释重负，屁颠屁颠地就跑走了。
璐璐好不容易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这会儿也匆匆跟着站起来，不好意思地打了声招呼：
“导演，制作人，那个，你们想喝点什么吗？我去拿。”
苏成意正想摇头说不用，caroline就微笑着点点头道：
“可以呀，这家的荔枝气泡酒不错，要不要尝尝？”
“好的，我去拿。”
找到了脱身的借口，璐璐松了口气，往食品区另一边的饮品区走去。
于是四人桌又只剩下了苏成意和caroline两人面对面坐着。
对面的年轻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开口说话，好在caroline倒是没觉得不自在，她自顾自戳了一块薯角吃着，半晌才开口道：
“知衿尘先生知道我找你是什么事么？”
“知道。”
苏成意抬起眼睛，点了点头。
“大概是合作曲的事情吧。”
“对，关于这件事我和郑助理联系过不少次了，他每次都是打哈哈糊弄过去的态度，所以我寻思了一下，直接来问你好像要更干脆一点。”
caroline笑了笑，抽出张纸巾擦了擦嘴，等待他的回答。
其实如果要是说灵感缺失或者近期繁忙没空需要延缓进度之类的话，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好吧，放在以前的话可能不会理解。
她会暴跳如雷撕毁合约并且从此将对方拉入合作黑名单，永远江湖不见。
但眼下可不一样了，《惊蛰》得到这样的成绩，和陈锦之的惊艳出演脱不开关系。
即便是看在陈锦之的面子上，她也不可能跟人家的男朋友真正发什么火。
毕竟以后还指望着二次合作呢。
“是的。”
苏成意撑起下巴，目光落到窗外。
“caroline导演，既然我们约定的曲目是个人合作曲，那么，我的创作就要基于对于角色的了解上才能进行。
在今天之前，我对于乔治亚这个角色都只有肤浅且表面的理解，事实上，她整部剧最高光也最真实的片段，就是今天的最后这一场戏。
对了，我们还是叫她惊蛰吧。”
“当然了，惊蛰，惊蛰。”
提到和剧集创作有关的这件事，caroline眼前一亮，显得十分亢奋。
苏成意不由得心里咯噔一声，心想完了又把这货的工作狂魔属性给激发出来了。
“知衿尘先生，看完今天这场个人剖白的戏，你作为观众，有什么看法？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点，你尽管提！台词和镜头的设计有给你的创作带来一些灵感么？
还是说，你仍然需要时间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考虑和选择？没关系，只要是合理的诉求，我都会同意的，只要不耽误我们最后大结局的放送进程就好.”
正式进入工作的讨论之后，caroline的话匣子打开了就收不住，立马就噼里啪啦数了一大通出来。
苏成意听得有些头晕，正想摆摆手示意可以了他真的听懂了，方才去拿食物和饮料的两人恰好同步走了回来，倒是很好地岔开了话题。
“来了来了，马上要打烊了没啥吃的，我就随便拿了点炸物。”
小郑把餐盘放下，敏锐地察觉到两人的谈话似乎被中断了，便朝苏成意递来一个探究的眼神。
苏成意不着痕迹地点点头，意思是“没事”。
璐璐端了四杯caroline方才说的荔枝气泡酒过来，调酒师说度数很低，不用担心上头。
“好嘞，谢谢啊亲爱的。”
caroline接过酒杯，先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嗯嗯”示意苏成意继续往下说。
“如果说起初我还有些纠结和犹豫的话，那么，看完今天的大结局之后，我已经敲定了心里的答案。”
苏成意搅了搅杯子里的透明酒精，荔枝的味道混合着破裂的气泡缓缓上升。
“哦哦哦哦！！”
没想到他这话一出，桌上其他三人都很是激动，差点没把桌子掀翻过来。
“搞什么飞机？”
苏成意及时摁住桌角，一脸困惑地发问。
“少爷你是不知道啊，等得我好苦，天天跟caroline导演这边打哈哈，谎话扯了一箩筐，给我累的！”
小郑首先控诉道。
“就是说啊，听他那些稀奇古怪的谎话也够累的！而且而且！！”
caroline激动地拍了拍桌子，提高了分贝道：
“对于《惊蛰》来说，大结局的画面和适时响起的bGm的适配度，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重要！！
说真的，咱们这边距离封神就差最后一步了！而这一步成功与否，就掌握在你手里！！你可明白啊知衿尘！！！”
很少有人这样字正腔圆地当面喊他“知衿尘”，苏成意听得有些尴尬，握拳咳嗽了一声，转移话题。
“那么，璐璐你又在激动什么呢？”
“因为Iris说，她很想听听看，知衿尘这次会写什么样的歌。”
璐璐呆头楞脑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