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小羊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有毛了啊。”
陈锦之趴在栏杆旁边,看得很认真。
“人出生的时候也有头发啊。”
苏成意揣着胳膊靠在一旁,慢悠悠地搭话道。
“也是。”
陈锦之低头轻轻一笑,目光落在羊圈里依偎的母子身上。
嘉措和卓玛刚才出去抱了一大堆干草回来,细心地铺在羊圈里,为的是保暖。
“小羊很怕冷的,不铺好,晚上风大很容易感冒。”
嘉措瞧着是个熊孩子,干起活来倒是很利索,向着两个外乡人解释道。
“嗯。”
苏成意抬起头,打量了一下羊圈上的灯泡,这个大概也是起到相同的保暖作用。
“走吧,阿妈已经做好饭了。”
这时候,嘉措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
苏成意略带疑惑地“哈?”了一声。
“带你们去我家吃饭。”
嘉措抬起头来,一脸“真笨这话都要我说这么明白么”的欠揍表情。
“没必要吧,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家里人了?”
苏成意的第一反应是推拒,他对于别人这样的善意一向都很回避。
倒是陈锦之弯下腰来,温柔地问道:
“嘉措,你是什么时候回去和家人说要带我们回去吃饭的?”
“刚刚去抱干草的时候。”
嘉措撇了撇嘴,指了指正在邀请其他小伙伴的卓玛。
“她也知道,她本来想叫你们去她家里的,可是后来又改主意了,因为我家比较大。”
“今天家里人都在吗?有没有经过他们的同意呢?”
陈锦之微笑着继续问。
“有的。”
嘉措又点点头,慢慢把手掌里刚刚扎进去的木屑抠出来。
“阿妈很高兴呢,说我们这里好久没见客人了,让我来请你们快些过去。”
“是这样哦。”
陈锦之点点头,抬眼看向苏成意,给他递了个眼神过去。
意思很明确,就是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还推拒的话才是不礼貌的行为。
苏成意只好从羊圈的木栏杆边上直起身来,“嗯”了一声,回答道:
“那好吧,谢谢你啊嘉措。”
“切。”
嘉措哼了一声,细心地将羊圈的门栓插好,才领着两人走出来。
受到邀请的人很多,但能被称为客人的只有苏成意和陈锦之两人而已,其他人都是来看个热闹的。
卓玛牵着陈锦之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在旁边,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地和她介绍。
“那边围墙上飘着彩旗的是小黑的家,最高最大的房子是嘉措家,嘉措旁边就是我家啦!姐姐,等下吃完饭你和我一起回家看看吧,我阿妈前段时间给我生小妹妹啦.”
“好呀。”
陈锦之听得很是认真,时不时点点头,温柔回应。
苏成意走在另一边,暗自感叹,陈锦之连和小孩沟通都这么会,想来去当个幼师什么的也是绰绰有余。
这样看来,似乎也能想象到她以后当妈妈的样子了,绝对是新时代模范妈妈,可以出一本《育儿大全》的那种。
而这方面隔壁楚大小姐就不行。
苏成意总觉得小孩子犯浑撒泼的时候,楚大小姐大概率会一屁股坐到小孩面前,并和对方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
苏成意正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嘉措就戳了戳他的后腰,提醒道:
“看,我家到了。”
苏成意闻言抬起眼睛,果然看到一个跟周围的建筑都格格不入的院子。
“嚯。”
该说不说,还挺气派的。
“你阿爸是村长么?”
苏成意不由得问了一句。
“是的。”
嘉措倒是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很坦荡地就承认了。
原来如此,苏成意心下了然。
这小子身上的很多气质原本觉得难以形容,但现在总结起来就很简单了。
——村长家的儿子。
一行人刚走到门口,就有两个笑容满面的中年女人手捧哈达迎了上来。
苏成意和陈锦之双双低下头,双手合十表达感谢。
这是这里的少数民族的待客礼仪,会出现在教科书上的那种,应对起来还算容易。
“阿妈!”
嘉措一进门就嚷嚷起来,被方才献哈达的其中一个女人狠狠敲了敲脑袋。
他反应过来,嘟囔着去端来旁边准备好的盘子。
盘子里摆着三个酒杯,苏成意嗅了嗅,闻起来是青稞酒的香气。
这也是迎客礼仪,相对来说是比较重要的客人才能体验到的环节了。
苏成意对此也一无所知,和陈锦之并肩站着,避免做出什么不合礼仪的行为。
客人既然已经准备好了,负责宴请的主人家便集体起身,站成一个小圈将客人围在中间,拍着手开始唱祝酒歌。
祝酒歌当然是民族语言,苏成意和陈锦之都对此一窍不通,只好跟着节奏一起拍手。
但是尽管听不懂,曲调中蕴含的喜乐欢快的气氛,却是每个人都能打心眼里感受到的。
一首唱罢,让人感觉旁观了一场盛大的宴会,期间载歌载舞,洗涤一身尘埃。
苏成意不知不觉跟着笑了起来,偏头看向陈锦之。
她也眉眼弯弯笑得很开心,很难得从她脸上看到这样真真切切的笑容。
因为挂上了哈达,背景里又有很多民族特色的装饰的缘故,这一瞬间让人有些恍惚。
让人想到惊蛰,如果她没有出生在那样的乱世里,可能就过着这样平安喜乐的生活。
心念所至,苏成意忍不住打开了手机摄像头,拍下了她这张明媚又温柔的侧脸。
是平行宇宙的惊蛰啊。
苏成意看着镜头定格下来的瞬间,在心里幽幽感叹道。
嘉措阿妈准备的餐桌是一个大圆桌,就搭在院里,可以容纳所有人。
落座之后,苏成意端起酒杯,先低头浅酌了一口。
熟悉的青稞酒的味道,浓烈的粮食的味道,度数并不高。
苏成意咂摸了一下,侧头低声问道:
“要尝一点点吗?”
“好呀。”
陈锦之费力地将盘子里那块牦牛肉咽下去,才端起酒杯,屏住呼吸喝了一口。
“.咳咳。”
还是不习惯酒精的味道,她有点被呛到。
苏成意毫无同情心地笑了一声,抬手擦了擦她的嘴角。
陈锦之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缓过劲来,睨他一眼,眼底波光潋滟。
桌上的食物很丰富,嘉措阿妈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摆出来了,大概真如嘉措所说,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客人来过了。
只可惜村长本人不在,他昨天刚出门去采买了,大概要明后天才能回来。
嘉措说,如果他在的话,肯定会召集全村的人,给他们办一场正式的篝火晚会。
听到这里,苏成意莫名有些庆幸这位村长先生恰好不在。
他抬手戳了一块牛肉塞进嘴里,正好看到端着酒壶走过来的嘉措,便顺势开口问道:
“这么大一桌子肉,会不会很破费?”
嘉措抱着酒壶,似乎对他这个问题感到有些难以理解。
“什么意思?”
“就是说,呃会不会花费太多了?”
苏成意想了想,尽量措辞委婉。
“牛肉么?”
嘉措费力地把酒壶放到桌边上,皱起眉头,尽力去理解他这个问题的意思。
“不会。”
半晌,他摇摇头,继续说道:
“我家有一百多头牛。”
“.”
“还有羊。”
“.”
苏成意沉默了半晌,默默又多叉了一块牛肉塞进嘴里。
好家伙,也是他冒犯了。
靠北,人家只是住的偏,不代表家里穷啊!!!
嘉措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两眼,重新端起酒壶,把旁边的酒杯添满。
苏成意从“牛羊”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才发现嘉措添酒的这个酒杯是陈锦之的。
“哈?”
他有些震惊地转过头。
陈锦之方才闷不吭声的,居然把这一杯酒都喝得见底了。
按照礼仪来说,不能让客人的酒杯是空着的,所以嘉措才特地抱着酒壶走过来添酒。
“没事吧?”
苏成意抬抬手把完成了添酒任务的嘉措赶走,凑近了一点,低声问道。
陈锦之神色如常点点头,回答道:
“没事呀。”
但苏成意很敏锐地察觉到了此人不对劲。
很简单,看眼睛就好了。
陈锦之神智完全清醒的时候,眼神一定是运筹帷幄深不见底的。
该说不说,给人一种“桃花潭水深千尺”的感觉。
现在就不是,她这双桃花眼里笼上一层模糊的雾气,依然带着笑意。
但是
苏成意想了想该怎么形容,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非要说的话,就像她下一秒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亲上来一样。
有点心惊胆战的,但莫名又有点期待是怎么回事?
“.”
苏成意摒弃了内心不该有的某些想法,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阻止旁边这只小狐狸再度想要偷酒喝的动作。
“你不能再喝了。”
“为什么?”
陈锦之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道:
“你刚刚说了,这个酒度数不高的。”
“那是对于我来说度数不高,对于你这种平时滴酒不沾的,再不高也高了。”
苏成意轻轻叹了口气,打量了一圈宴席的进行情况。
大概是嘉措提前给他阿妈打过预防针的缘故,大家虽然热情,但也没有一直cue他们走流程,宴席的气氛很轻快松弛。
是个很好的溜出去的机会。
苏成意打定了主意,和旁边正在拍手唱歌的卓玛说了一声,便把还在贼心不死盯着那杯酒的陈锦之拉了起来,从旁边的侧门走出去。
其实刚出门的一瞬间就有点后悔。
因为昼夜温差有些大,迎面而来的夜风称得上一句凛冽。
苏成意咳嗽了一声,顺势脱下大衣披到陈锦之身上,抬手捋了捋她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额发。
“要回去了吗?”
“不要。”
陈锦之拒绝得很干脆,这也是她喝醉了的表现之一,因为平时她很少用这么绝对的词汇。
“那要做什么?”
苏成意有些好笑,一手搭在腰上,等着她的回答。
“不做什么,陪我走走。”
陈锦之蹭了蹭他的肩膀,抬起头来。
“不会迷路的,这附近我很熟悉了。”
“为什么熟悉?”
苏成意遂她的意,牵着她往外走。
今天天气晴朗,所以月色也很好,走在路上甚至不用拿手机打个手电筒照明。
“因为是取景地呀,附近基本上都走过了。caroline导演是个较真儿的人,每个镜头拍到哪里,从哪个角度拍,她都要身临其境地感受过。”
陈锦之低着头,看着自己在沙地上踩出来的脚印。
苏成意“嗯”了一声,抬头看向前方似乎没有尽头的沙漠。
月光下一片苍茫,像是雪地。
“如果作为旅行的选择的话,这里似乎也还不错。”
苏成意望着这轮似钩弯月,慢慢说道。
的确如此。
现在的太多所谓的“热门景点”都有了太多的开发痕迹,好像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看一样的景色,逛一样的商业街,然后在一样的地方被一样套路的骗子狠狠宰一笔。
不像这里,带着真正原始而自然的风土人情。
不过到时候剧一播完,恐怕就要被前来打卡的粉丝们破坏掉了。
所以,眼下这样的风光,或许也可以称之为“绝版”。
带着这样的心情,苏成意欣赏此情此景的心情又稍微复杂了一些。
“对我来说,拍这部戏就是旅行呀。”
陈锦之的面容被月光染上一层清冷的光辉,她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依然带着淡淡的酒意,才使得这样的她看起来没有那么清冷而疏离。
“为什么会是旅行?”
苏成意想了想这个魔鬼剧组的日常,觉得与其说是旅行,不如说是一场“牢狱之灾”。
相信绝大多数剧组工作人员都会同意他的说法。
“嗯不知道。”
陈锦之忽然笑了起来,她大概是仗着酒意,说话的语气里难得有些撒娇的意味。
想萌混过关。
苏成意跟着扬起嘴角,一时间竟然也不想再追问下去。
事实证明她这样的招数很管用。
“卓玛说你送她回家的时候,也给她唱了歌,你唱了什么?”
想到这里,苏成意又忍不住问道。
陈锦之目光专注地望着两人被月光拉长的影子,“嗯”了一声,似乎费力想了想究竟是什么歌。
但显然交错的影子和同样的夜路让她那天晚上的记忆回溯成功了。
“我唱的是.《旅行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