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回赵云霞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因为她知道,这次的事非同小可。原本她想着,若是那人做出和纸坊一模一样的纸,只要她赵家人不说出去,纸坊也想不到是谁卖了方子。
可是如今她要敢回去,纪满囤知道了是她卖了烧碱和纸药的做法,不打死她都是轻的,更不用说会给她填窟窿。
赵老娘见赵云霞死活不回去,别无他法,只能连哭带闹,说赵云霞要是不回去找纪满囤帮忙,她就上吊死给赵云霞看。
面对赵老娘的压力,赵云霞的内心前所未有的慌乱,也前所未有的茫然。
虽然手印她按的,但是,钱都给家里盖房置办东西用了!她自己连一个银棵子都没摸着!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是图啥?自己为娘家做这么多,到底换来了什么?难道就只换来了老娘的逼迫?
赵老娘见赵云霞依旧不肯松口,情绪越发激动,哭闹不止,竟真的扯出绳子就要往房梁上挂。
赵云霞看着这样的老娘,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她莫名觉得好累。
她说:“娘,就让喔人叫人把咱房上的砖瓦房梁都拆了顶账吧,能顶多少是多少。剩下的你再帮忙借些,错不多就够咧!我是不会回去找满囤帮忙的!我也不能回去啊,我回去……怕是不被打死,就要被休咧!”
赵老娘听了,哭得更凶,捶胸顿足地说:“你听听,你说的是啥话!难道你想眼睁睁地看着咱赵家垮咧吗?你说得轻省,叫喔人把砖瓦拆去,你这是想要你爹和我的老命啊!
你是咱赵家出去的女子,你要真有心,就回去再求满囤一次,哪怕他骂你、打你,你受着就是!他肯定不会休你,更不会把你咋样的!你有三个娃娃傍身哩,他敢休你,三个娃娃肯定就不会认他这个爹咧!”
赵云霞更加失望,她摇摇头:“娘,你不知道,平时的小事满囤确实不和我计较,所以我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拿捏他。但是这次……和以往都不一样,他知道了肯定不会轻饶我的!他们纪家的人都是疾恶如仇的!”
赵老娘见状,扑通一下瘫倒在地,以拳捶地喊道:“反正这房不能扒,你要是真不回去,要账的人再来,我就叫他去县衙告。到时候绑走的肯定是你,你也嫑怪娘,谁让这契书上是按的是你的手印,你就权当为了咱赵家,为了你爹和你兄弟蹲一回大牢吧!”
“娘?”赵云霞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娘,似乎真的不认识眼前这个狠心的女人,这真的是她亲娘吗?为了赵家,为了她爹和她兄弟,难道她做得还少吗?怎么娘就这么狠心,竟然想让自己去蹲大牢。
“不,娘!这钱都花在咱赵家咧,我没花一分,就是去县衙,县老爷肯定会判咱赵家出这个钱的!”赵云霞深深吸一口气,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时,赵小弟也走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大姐,咱这房爹盼了多少年,盼得眼泪水都出来咧,实在不能扒啊!身为兄弟,我也不想你去蹲大牢,我不忍心!所以,为了这个家,为了你自个,你就回去求求我姐夫吧!只要你低头说些软和话,我姐夫绝对就会心软!”
“你——”
赵云霞看着哭闹的娘、跪着弟、隐身不吱声的爹,无力地闭上了眼,她的心里此时比三九天的冰窟窿还凉!
这些年,她到底在娘家换来了什么?她的爹娘到底有没有把她当过女儿?还是说,在她爹娘眼里,她就是赵家的一头任劳任怨的老黄牛?需要她时,就是赵家女儿,不需要她时,就是纪家的人!
赵云霞不由苦笑,她是多傻啊,竟用了这么多年,才认清一个事实,那就是她爹娘根本就不爱她!即使她付出所有,也换不到她爹娘一丝温暖。这个家里,只有他小弟才是真正的赵家人,就连刚过门的弟媳妇都比她重要。
身为赵家嫁出去的女儿,关键时刻,她可以被牺牲,被放弃,甚至于,她可以不姓赵。
傍晚时分,赵云霞还是被她娘和小弟按在架子车上拉回了牛家庄。
夕阳西沉,暮色岑岑。
赵云霞站在黄昏的余晖中,微风轻拂过她的发梢,带着一丝热意。她缓缓回过头,再看一眼扔下她就跑的她娘和她弟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那笑里没有怨恨,也没有悲伤,像是放下了一切。
赵云霞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天空。天边的云彩被夕阳染成了金红色,像是燃烧的火焰,又像是她心中最后一丝执念,正在慢慢消散。
她转过身,静静地看向牛家庄她家院子所在的方向。
夕阳的余晖中,路边的麦田被撒上了一层梦幻的黄色,地里麦穗随风轻轻摇曳,远处路上有娃娃成群欢笑着追逐打闹跑过,清脆悦耳的笑声飘散在风里。满川家油坊不远处的涝池边上柳树枝条长长垂下,有人在浆洗衣裳,也有人在慢悠悠地聊着家常。
赵云霞站在路口,脚步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迟迟不敢走过去。
多么宁静祥和的牛家庄啊!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恍如隔世。明明她离开不久,为何却感觉像是许久没有回来过一般。
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斜斜地映在黄土路上,显得孤单而寂寥。她的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像是近乡情怯,又像是害怕面对什么。
风吹过她的脸颊,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迈出了第一步。她知道,无论她离开多久,这里才是她的家,以后她想葬在这片土地上。
“永菲娘回来咧?你这回回娘家圪蹴的时间也太长咧!都不想屋里吗?”有人看到了赵云霞,笑着朝她打招呼。他们不知道老纪家先前的风波,只是以为赵云霞回了趟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