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找人,不能像之前那样光看信件。至少要知道徐致大体的模样。
闫欣记得正常在盛京当中找过徐致的只有国子监的学生,他们手中应当有最接近徐致的画像。
但是,他们不能大张旗鼓地在盛京街头巷尾拿着画像问人见过徐致没有。
极有可能在找到徐致之前,先被徐致发觉。
闫欣很明白这种犹如惊弓之鸟的感觉。
她说出这种顾虑之后,徐臻很是诧异,半晌后,他迟疑地从贴身衣物内摸出一张画像,递给了闫欣说:“我其实想去找他的时候画过他一次。他的模样其实很好辨认,像我娘。”
闫欣接过来,画中是个年轻的男子,身条颀长清瘦。他面庞微圆,气色清润和气,眼角含笑,唇角微扬,是个在国子监中随处可见意气风发的青年。
“真的和您长得不太像。”她一直刻意避开旧时的记忆,之前猜测徐致身份的时候听徐臻描述也不曾想过要去找画像来看。
现在当真看到了,忽然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旧时的记忆,依旧美好。并不会因为自己经历了不好的事便会变得悲伤。
这个人大概会是这个世上自己唯一可以放心谈论自己经历一切的人了。
闫欣心想,一定要找到他,告诉他她的计划,然后一起……
——
这一夜,闫欣睡得很不安稳。
几次噩梦惊醒后翻来覆去了半宿,她干脆起来继续对着画了各种标记的地图想事情。
案发现场尤乾陵已经派人仔细去查探过了,结果和她的想法相差不多——和寻常的凶案不同,利用工具来作案,通常对周遭环境十分苛刻。
也就是说,需要满足的‘条件’会异常的精细。
那么,凶手对布置案发现场就会要求特别高。
写信人在写信时,记载了大量看上去无关紧要的琐事描述,大体上就是因为这一点。
不管写信人是徐致还是张明辉,他们本身都在国子监里生活,对国子监非常熟悉,不需要多花精力去查。
但是另外几处,譬如天香楼,虞记书坊以及天音阁,必定需要多次前去确保掌控案发时的实际情况,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可有一点,让闫欣一直都想不通。
既然写信人已经做了那么多细致的准备,他可以做到操控邢江这样的人,为何不能自己动手呢?
毕竟从闫欣的角度来看,这种案子自己亲力亲为效率更高。
而且倘若她要复仇,一定会选择亲自手刃仇人,这样才能解恨。
————
徐臻习惯早起。天还没亮,他便起身准备早点。家里住着的两位贵客,绝不能怠慢。
结果一踏出房门,就看到两位贵客,一个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写写画画,一个靠在大门口一声不吭。
“闫……姑娘没睡么?”看她依旧是昨晚上那模样,徐臻皱眉说道:“分明是在找我弟弟,两位倒是比我还要积极些。”
闫欣闻声扭头,见徐臻披着外衣出来,便说:“睡过了。”
她循着徐臻的视线也往外看到了张朝,说:“都起了?那我们收拾一下动身吧。”
徐臻急忙说:“那稍等,我换个衣服。今日我……我便请两位出去吃吧。”
闫欣不客气地说:“随便吃点就行,我们今日要走的地方不少。得抓紧时间。”
半刻钟不到,三人便相继出了门。
不用徐臻开口,闫欣先问:“这里和虞记书坊很近吧,到那边再找个地方坐坐。”
虞记书坊就在皇城北部,那边一不靠城门,二离朝中各部办事都远,唯一的优点便是它有一条直通国子监的大道。
闫欣到了之后才发现这地方不仅仅只是幽静,已经算荒凉了。堂堂皇城,竟也有几乎见不着做生意的人,只有几家木材布店门可罗雀地开在那的地方。
期间虞记书坊这个小书铺,夹杂在这些店中,看上去很不起眼。
三人一下马车,闫欣首当其冲看到了几家木材店,本能要冲过去。她快走了几步陡然回神,又硬生生地把自己要迈出去的脚给拉扯了回来,欲盖弥彰地说:“正事要紧,下回再来。”
徐臻:“……”
徐臻一看就是不大出门浪荡的节省之人,在礼部当值又养出了极高的眼光品味,半天都没找到适合他们随意坐坐的地方。
倒是张朝虽然不大吱声,却意外能安排事,只见他随意往街头一站,伸手一指,便说:“那边。”
闫欣原则上和张朝属于一类人,喜欢往阴湿角落里钻。一看张朝所指之处,顿时眼睛一亮。
“走。”
那是个窄小的巷子,旁边是卖纸钱丧葬用具的小铺子,另一边在蒸馒头。
闫欣过去直接要了自己的份,随后往卖丧葬用品的小铺子门口一靠,对着里面坐着的老婆婆开口问:“婆婆,最近几个月内有见过跟您打探附近情形的小哥吗?”
老婆婆两眼昏花,闻声却精准地找到了闫欣靠着的位置,颤声说:“买我的纸人就告诉你。”
闫欣道:“最近买您的纸人的不少了,不缺我这一个。”
老婆婆屁股一转,不理她了。
徐臻见状摸银子要过来,张朝却拦住了他。
闫欣笑了声,说:“同行人相互照顾生意,我帮你带纸人生意,比买你纸人强吧。”
老婆婆屁股转回来了,问:“同行?”
闫欣把背上的木盒子放下,说:“实不相瞒,我是做偃偶生意的。但许多人家买不起,纸扎人比较实惠。我有门路,您有货,不是很好吗?”
老婆婆伸手一摸那木盒,缩了回来,片刻后说:“最近打听的小哥很多。我不知道姑娘要找什么人。”
一眼能看出闫欣女子身份的眼神不好的老婆婆?闫欣转了身,进铺子坐到老婆婆身边,低声说:“那小哥不凶,白皙圆脸,长得斯文,说话很和气。是个穷书生的做派。”
老婆婆迟疑了很多。
“倒是没有,姑娘不如去问问书坊那边。”
闫欣隔了一会又问:“那么更早的时候呢?”
老婆婆思索了很久。
“一年前倒是有一个,白白净净,总是笑着来我这边。还在这儿附近住过一阵子,天天往我这坐,陪我聊天。”
“啊,他还说了和你一样的话。”
闫欣笑着说:“跟我一样骗您要跟你做生意呀?”
“是呀是呀,看着好端端的斯文人,竟然骗我这样的老太婆。”
闫欣问:“什么时候走的?”
老婆婆喃喃道:“一个月后就走了,之后没再见到。不过具体哪个时候老太婆记不清了。”
说完,她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伸手扒拉住了那个木盒子,说:“小姑娘你可不能学人骗老太婆……”
她的话刚说完,忽然木盒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老婆婆吓得往后惊退,闫欣下意识伸手扶住她,说:“啊,对不住,我家的偶比较怕生,您突然靠近,吓到它了。”
老婆婆惊魂未定地看她,浑浊的眼睛透着惊惧。
闫欣拍了拍她的后背,顺了她的气。朝不远处的张朝招手。
“给点钱。”
张朝默默地放了一锭银子在桌子上,扭头就走。
闫欣跟着他出来,低声说:“时间对不上。”
张朝说:“但是人对的上。再看看别处吧。”
虞记书坊附近的小店铺,三个人各自盘问了不少店家,对于老婆婆提到的这个人,基本一致说最近没见过,只在一年前。
午后三人便前往天香楼附近,不巧碰上了袁九章。
袁九章身为顺天府尹,平时大多在衙门里处理衙门日常事务,这种出门的公务,大多是一些牵扯到品级地位比较高之人的案件。
一看到袁九章,闫欣就想起来这一带是九大人最常厮混的地方。袁逊当初之所以会带人来天香楼,便是因为袁九章是这儿的常客。
袁九章那样八面玲珑的人会不会认得徐致?
袁九章老远就看到徐臻,知道对方是个大麻烦,眼珠子一转,扭身就要滚。闫欣太熟悉他的小动作了,小跑几步绕了过去,恰好挡住了袁九章的去路,说:“九大人,我们徐大人恰好路过,见到您想跟您打个招呼。”
袁九章不想打招呼,拱手客气地说:“不巧,本官恰好有公务在身,这会急着要去见一位大人。小兄弟给我带个好。”
说着他就要侧身,却听面前的小兄弟低声说:“袁逊的事,九大人不管了吗?”
袁九章诧异回头,看看小兄弟,又看看徐臻。
———
袁九章特地给他们在天香楼里找了一个极为偏静的厢房,进去了才发现还有锦衣卫的张朝跟着。
他习惯性擦了冷汗,和带他进门的小兄弟说:“徐大人怎么跟锦衣卫一块,可别摊上事了。”
闫欣摇头。
“没摊上事,我们只是刚好一起在找徐致。”
袁九章:“徐致?”
他脸上空白了好一会,忽然双眼一睁,说:“哦,是一年前失踪的那个国子监学生。”
他略微停顿,视线在张朝身上转了一会,问:“徐大人找自家人倒是情有可原,张千户……”
张朝:“奉命办事。”
意思是想知道就问他们主子去。
给袁九章上百个胆他也不敢,他摸了摸鼻子,低声喃喃道:“不是我推托啊徐大人,人都失踪了一年多了。即便还活着,这茫茫人海要找也是难如登天。”
说着他似乎想起来了,扭头看向闫欣。
“方才这位小兄弟说,和袁逊有关?”
闫欣嗯了一声。
“嗯,只要找到这个人,谁杀的袁逊便清楚明白了。”
袁九章震惊。
“真的假的,小兄弟可不能诓我。”
闫欣说:“平南郡王都派人来了,诓你对他有什么好处?”
袁九章自顾自合计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