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阿尔罗茨归途的方向陆续散落很多逃散的士兵,无论如何也难以置信,弗兰格亚王师在两个多小时内几乎瓦解。近卫骑兵和胸甲骑兵被安排在最后,至少一些步兵还能试着从大路退回,唯有一位信使快马越过大路,势必要找到第二军。
“军旗还在吗?”
“墨利乌斯保佑,它还在将军的手里。”
“那我就能向南边汇报。”
信使将写好的悲剧放入包里,用卷筒装着,手上还有一些污损。
但往南的路依旧很远,普兰卢茨的骑兵依然试图追击,在阿尔罗茨小道的北边还有零星的抵抗,听到沙沙声以后却他们却无动于衷,那是因为已经无法再改变什么了。
在埃布瓦和穆罗逃出战争制造的炼狱之后,他们竭尽所能地回到大队的边缘,很多人无法理解为什么还要归队,埃布瓦却说:
“同样,三月二十六日的失败,我难以理解。”
他们俩头上的纱布缠的很厚,牙齿也掉一两颗,埃布瓦有一处不致命的扎伤,他身上还有些酒,是从死人身上夺来的,用浓酒清洗伤口,淡酒则吨吨下口,他酒量很好,不至于在沉醉中丢失方向,两人就如此搀扶在一起,脸上的血痂和皱纹倒看似带深色蜂糖浇盖的核桃。
在他们身后流难的还有一位随营妇女,她刚刚失去丈夫,痛哭流涕,可两个老男人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们唯一能给的就是一小块还算干净的纱布,供她抹泪,路上倾诉的话语很难不令人将心拧成一股绳。
“我到底要哪去呢?”
埃布瓦皱着眉毛,“恕我的言语太粗糙了,尽管难以排解,但回家仍是最美的愿望啊。”
“我哪也没法去。”妇人的心宛如成膏粉状,“甚至就连口吃的也没了。”
“我们能怎么办呢?”穆罗说话也叫不上劲,“难不成还要去抢?我还能用多少颗弹药?”
埃布瓦拨开背后的弹药盒,“我反正只有四颗子弹。”
“两颗。”穆罗望而生叹,“唯有向往死亡,但我们是不可能上天国了。”
路上还有一些用意志力拖动自己慢步行走的同僚,他们与活尸没什么两样,稍走两趟,队伍就多一些睡不醒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让大衣和羊毛外套当自己的裹尸布,妇人总有转身要叫醒他们的意欲,埃布瓦没有拦着,就让她走,自己也蹒跚而去,但不一会就停下来,背对着说:
“女士,那无济于事,他们已经找到归宿了。”
“他还有吃的吗?”穆罗的身子直发抖,热气也飘不出几分。
“没有。”她哽咽着说。
“那就……拿点弹药,你也把枪拿着。”
他坚信自己没有眼泪,埃布瓦也没有。
恰逢战败的下午,大风又刮得很大,小队里的人将自己裹成砂纸卷,饥饿打磨着他们的肠胃,失温挫败他们前进的步伐。再过一会雨开始下,他们再往后望去,零散的尸体扑在地上,它们好像从地里长出来,一直都在那里,再远处的地方还有蠕动的白条,这一刻失败已经无关紧要,无数个想要活路的勇士都颓成蠕虫,更别说什么荣誉可言。
埃布瓦令大家站在原地,他等着周围的人,并让弗兰格亚人都围绕着他身边来,其中还有一个鼓手,他疲惫不堪,为了鼓起勇气,在其余人打探到的已知情况,确认敌人不会再短时间内发起冲击之后,埃布瓦默默点头,向他说:“你如果还撑得住,那就让我们擂鼓前进吧。”
“能,我现在就敲。”
穆罗心有默契,毕竟也是埃布瓦的老战友,点算了估计有二十六人,他和埃布瓦识得几个大字,就顺便把他们的称呼都问一遍,装在脑子里。
其中有一个身材壮硕的掷弹兵,他的熊皮帽缺了牌匾,在他的背后,令人难以置信的任务被自发地组织起来——他背着一副尸体,看起来还算雍贵,看起来是一位高级军官,另一名掷弹兵连帽子也丢了,还断了一根手指,和他一块搀扶着尸体,背上的枪没有通条。
“是什么人。”穆罗指着后面的躯壳。
“他并非一般的死难者。”那位背着尸体的掷弹兵阿佛罗瓦(Aforelova)像是被一些气息噎住,说话很困难,“他就是埃夏。”
所有人的心顿时回到昏暗的冬日里。
“本应该是咱们的领袖?”埃布瓦的眼睛顿时湿润,喉咙也不舒服,“哎,他呛到我了。”
“抱歉,毕竟已经走了很久。”阿佛罗瓦就快没有谈吐的气息,话也很淡。
“我不是这个意思。心里有点难受,都知道落到这么荒唐的处境,已经无所谓怪罪谁,但盼着我们的福祉,独有他一人才能代表我们呐。”埃布瓦不禁合起眼,才过片刻,他就替掷弹兵背负起运埃夏回家的苦差,没人命令他们这么做。
就在断断续续的鼓声中,大雨终于还是到来了,没人知道他们脸上挂的都是怎样的滋味,幸运不再抛弃这些顽强的人,没有敌人的追逐,没有争执,没有流血,难得的团结在这一路人里形成了稳固且和善的队伍,甚至还有人捡起木棍,绑上一节白布,染上一丝稍暗的霞红,写着“哀悼”。他们好不容易回到阿尔罗茨以北的法洛伐特,也找到了野菜和野果,因为战乱而短暂废弃的果园又出现在他们面前,但他们发现自己的战友因为争抢谋杀对方,也只能迅速撤离,稍微还有一些口粮充饥以后,再也没有着落。
于是他们又只能从河道里捕鱼,万幸的是,眼前的鱼足以垫垫自己的肠胃。稍微休息一会后不再迟疑,历经两天以后,熟路的埃布瓦终于找到大队的痕迹,带着仅存的人和遇难者到达了阿尔罗茨以南三弗里的耶内勒。
本应该是平平无奇的日子,却因为一具尸体陷入沉思。
第四军一路撤退到普托灵茨(pritolinz),才终于站稳脚跟,埃布瓦是后来才赶到的,当所有人见得背上的面孔,不少人在他们前进的道路围成两列,每走一步,无言的人越来越多。窒息感纠结着所有人的身心,他们的疲倦、困苦、疼痛、饥饿和失落,连绵的雨丝就要被抽尽,当一些军官目睹之时,也跟在他们的身边抬起埃夏的遗体,直到塞拉吕耶的面前,所有人找了一块能载它的马车,还有一块垫着麻布的木板,尸体总算能得到暂时的安息。
将官们凝视着富有哲理、做事竭尽所能、为人慷慨和善的烂肉,眼角的粼光从灰暗中逐渐显透。军人们普遍不将哭泣作为表达悲伤的第一途径,与男子气概的要求比起来,渲染怯战的根源令人警惕。
但还有更为可怕的事情:
人们第一次以仇视的目光看待最高指挥官。
他姗姗来迟,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最高负责人的身上,但塞拉斯瓦无论做什么,在衣衫褴褛者的眼里毫无价值,也没有禁得起考验的魄力,只有看似宫廷佞臣般的俗气,却对士兵和将官们肆意摆弄,任由他们往一个失败的结局淬血,
自落日之后,那些火堆却越烧越旺。他们得到了为数不多的口粮,当穆罗再次询问运粮的同僚和厨娘,得到的反应令他感到抓狂:
“我们从明天开始,就不再有面包了。”
“派出去护送补给的弟兄们呢?”他接着问。
“我哪知道……”
在火堆旁的燧发枪兵们被血淋洗得憔悴了二十年,用绝望的眼神瞄向谈话的人。
“是要好方便给自己找墓碑?”其中有个人指向自己。话还没落,突然听到一队人押解一名囚犯,正要被送往处决的路上。
队伍的两边都被喧嚣所沉浸。
“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是要把我们的军长打死。”
“他很不幸呐。”
人群中一片哀叹,出乎意料的热情遮盖了以往的冷漠,唯一在队伍里最尖锐清亮的呼喊,在人们的心里勾勒出一个画面:
“塞拉斯瓦!敌人是塞拉斯瓦!”
“哎,我们走吧。”穆罗回过头去,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回想自己的过往,与找不到的愤怒纠结在一起,顿时感觉胸前一紧,大喘口气,“我……哎,这令人从咽喉到心胸都为之紧绷……”
“到底为什么作战……”阿佛罗瓦也在人群之中,跟着同一股离去的身影,“他奶奶的,国王的军队和烂泥有什么区别?”
埃布瓦气不打一出来,意识到背后的喘息声是刚才的人,便把他揪出来,撵住脖子近处的口,“见鬼,我不许你这么说。”
“你看看他把我们揉成什么样了?”
双方面目狰狞,几乎就要动手的一刻,被人分别拐臂拽背地分开。
“你以为我愿意啊?”
穆罗就站在他们之间,双手抵在他们的胸膛上,“荒唐的闹剧,都停下!”
火光烧染的橘橙色吸引了争执的残兵。
摸不着头脑的事情往往发生在不经意间,但也很好理解,除了空旷的草地,破烂的营帐和篝火,残缺的人从各种意义上无法在诉说几分怨气,就这么围在一起,啃着仅剩的食物,月狩已经过了很久,久违的枪声响起,一双眼泪流了下来。
“穆罗是怯战吗?”
坐在一旁的掷弹兵脸色苍白,也无力嘲笑。
被呼唤的人摇头缄默。
而在穆罗身旁的厨娘头发同样蓬乱,“你快别说了。”
“这里还有人有怀表吗?”另一位燧发枪兵刚吸一口草烟,直辣嗓子,又呛了几口,“我看到点就要睡觉。”
“哪有安眠的念头。”
他们的头头——营长伊普特·贞图·德·罗夫尼(Ijpelté Jètou de Lovounie)同样是个靠野草活的小贵族,他没有对泥腿子的成见,“月狩五点四十六分。”
“大人。”众人有气无力地回应。
“你们继续,我在听呢。”罗夫尼长叹一口气,“哭没什么,没有胜利的盼望,恐惧反而理所当然,但这不是你们的错。刚刚被枪毙的老翁真是可惜,其实他并没有过错。”
“大人,你也这么想吗?”埃布瓦边说边打起精神,盘腿而坐,“能见到您,我们还是放心的,我们唯一不能忘的是:弹药车去哪了?”
“对啊!”
“还有我们的皮鞋、袜子、绑腿……”
“我们要饿死了!”
“团部到底让我们从哪进军?”
众人突然来了性质,纷纷向他诉苦,营长也显得很为难,他对团部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面相苦涩,“慢慢来,一个一个答,弹药车的确没有,我们自己的军需官也是一头雾水,团部那边根本没有,他们也说自己除了两百发弹药就没有了。至于皮鞋那些,军需官也发完了,甚至都没向你们要钱,上级也在嚷嚷‘补给线路是被截断了吗?’,我和传令兵已经跑了好几趟,没有就是没有,现在我们的团部都不知道哪去了……”
还有一阵丧气的声音垂落在他们身后:
“都完蛋了。”
他拿出自己的配剑,丢在众人的面前,后面也来了不少士官和伤兵。
“第三十九团……事实上解散了。”
罗夫尼立马站起来,恭敬行礼,“团长。”
士兵们也不敢怠慢,纷纷向他们当前的最高上级提帽致意。
约凡·波尔乌斯·德·罗泰沃[1]同样脸上缠着绷带,血色一路蔓延到脸颊,数不清的情绪填在他的脸庞,既愧又怒,“别说我不知道,就连旅长也不知道,他阵亡了,纵队长大为火光,我本想向他辞职并主动前往军事法庭自首,荣誉全都化为泡影,他竟然不追究我的责任。但作为姥爷,虽然我有权利对你们闭口不言,但过错在我,我已经没有脸面做你们的团长,有些事情我也想说,过错在我自不必说,但我也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我无法想象一个指挥官居然放任自己的补给线无限延长,以至于在开战之前我才收到了敌人——将我们的后方部队全都击溃的消息。”
他们纷纷请问:
“我们现在还有多少人。”
少校阿瓦图尼不敢大声说话,“匆忙点算,目前只有二百八十三人。”
才不到几分钟,残兵败将就从惊骇、绝望到极其愤怒的转变,但团长却不得不提一件事——第十三团兵变未遂的事情,这才很快停止鼓噪。
恰如奇迹是如此奇妙,动静引来了猛兽的窥探,那些火光旺盛的地方,引来了拉格维尔的注意,他脸色严肃,利剑指向上天,身旁的副官和随从也都纷纷拔出配剑说明自己的立场。
纵队长质问负罪的团长:
“怎么?陛下的眼睛够不到这里?你知不知道隔壁就是塞拉吕耶的部队,王家火枪手就在我们背面,找死不差这一会。”
“不,但……”罗泰沃的眼睛不停地眨,“我已经把他们的纷争都制止了,无事发生。”
埃布瓦突然想到搪塞的借口,“对,就是刚刚有人出言不逊,打起来了。”
大家纷纷附和。
“你叫什么名字?”拉格维尔很是不满。
“安托洛·埃布瓦。”
“真的是这样吗?”
“是的。”
“谁打起来了?”
“穆罗和阿佛罗瓦,不信?你看看刚才他还被打哭了,多滑稽啊?”
大家愣了一会,缓过神来。
穆罗也搭上边,“是这样的。”
“长官,我愿意受罚。”阿佛罗瓦没有迟疑,打算脱下大衣,露背挨打。
“现在的情况,算了,以后不许再犯。”拉格维尔并没有离开,反而坐在地上,看着众人紧绷的气氛,他丢下配剑,找来了剩下的一些劣质啤酒,分以士兵,“我知道你们很不满,所以请你们喝一些酒,这些都是次品,很抱歉,我手头上只有这些。但刚才的话,你们要牢牢记住。”
“什么话?”营长犯了糊涂。
“打架的事情。”纵队长继续说,一个手势令大家销声掩火,卷折自己的手指示意“睡觉”的信号,他说出一些语重心长的话:
“我也要诉苦,以当前的状况,至少这一次失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埃夏将军为指挥官提出了很多建议,被置之不理还能是谁的责任呢?你们缺军服、面粉、大衣、皮鞋、筒袜、燧石、纸筒弹、刺刀,我能尽力下派就下派,可惜并不够分,全被敌人扣起来了。那么谁能想得到天才计划,从森林窄道出击,被敌人的民装步兵袭扰,自诩可以借着侧路出击大获全胜,真能吹牛啊。
“但是,我们已经听过太多虚伪的承诺,军队的存亡将原有的任务取而代之,第四军成为了弗兰格亚军队里最丢人的部队。自埃夏被剥夺军长的职务,原有的精神被瓦解了。现在并非追究责任的问题,而是为了军队的存续,对于塞拉斯瓦的指挥艺术,我表示绝不能任由这种失败主义蔓延,我们必须阻止荒谬而惨败的自我灭绝行径。换句话说,塞拉斯瓦如果不下台,明天我们可能就会完蛋。
“为了保存可贵的生命,谁愿意——跟我罢免塞拉斯瓦的指挥职务?”
众人又愣了一会,无数个散落猜忌之意的眼神扫视着面前的人。
唯有一人开口:
“如果说有什么能被挨打,居然能令我落泪流涕的话,那绝对是因为塞拉斯瓦。你说吧,我们应该怎么办?”
话语刚落,穆罗将纵队长的剑亲自递给他,因为开口的也正是他。
拉格维尔喘一口气,“你能不能替我跑一趟,请你去塞拉吕耶所在的地方,注意一定要亲自见到他本人,嗯——离这里有点远,二十多分钟。就说,呃……敌人今天晚上也许会有大规模行动,恳请他务必马上赶来。”
“是!”
穆罗满怀激动,他头也不回,倚低着身子前行,在众人的鼓励下,所以人的期待集结在他的身上。
“埃菲尼特、格鲁托,你们恳求利洛克[2]将军、沙伊尔[3]将军,也到这来。”拉格维尔面色暗淡,眉头紧锁,紧握着佩剑,一把插入尘土里,“我们不能把今天的事情称之为犯上作乱,而是纠正不法的行径,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不仅是大家的性命,也是为了国家。”
那些被命令的军官,他们的眼神中透露着肯定和激情,点头致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所以——国王万岁!”
听闻纵队长的意见,士兵们纷纷高举右手,五指向天,“国王万岁!”
这无疑是当晚在寂静中最响亮的声音。
因为它禁受不了强有力的侮辱。
不久之后,自少数火光从漆黑一片中遁出,拉格维尔总算等到了熟悉的面孔。
“吕斯讷、尤蒙,你们总算是来了。”
“好吧,敌人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少将吕斯讷·约芬·德·利洛克满脸通红,严重的忧虑和少食让他瘦出骨来。
“敌人暂时还在远处,他们还在高地上。”
尤蒙·安托内·柯莱特·德·沙伊尔扫视四处,望远镜只找到一个显眼的目标,“附近只有一座高地。”
他的右眼皮一直在跳,忽来噎着一口气,憋了很久,又不禁脚跟磨地。“莫非你是在说……敌人是塞拉斯瓦。”洞悉拉格维尔的个性,他也有莫大的怨言,“好,这可太好了!”
“夏尔(charelè),你这是要造反。”利克洛难以置信,但他的反应相当耐人寻味,“为什么是现在?”
拉格维尔也很无奈,“但别无选择,我发誓,只要塞拉斯瓦交出指挥权,让他滚蛋,阿度尔瓦已经向司令说明了情况。”
“为什么不等到明天再说?”吕斯讷的心里还有疑虑,一直握着剑柄。
“因为你没发现如果我们不先动手,下面的士兵就会动手吗?”夏尔望着士兵,急磨着牙,终于倒出一堆迫在眉睫的理由,“现在的处境相当难堪,我们面临着已经缺粮的情况,以往的时候,他们对执行军法毫无所谓,但现在可不一样,为此你们也神情紧绷,对自己人的仇恨可比敌人还要强烈的时候,军队就会瓦解。”
“非要做到这种地步?”利洛克知道它一旦事发的严重性,“如果定性是叛乱,一切就都完了。”
拉格维尔将军仍能在焦虑中保持耐心,摁着自己的胸口,感受其隐隐作痛,“就在这一刻,军队实际上各行其是。我巡视一周,开小差都不算什么,没有流血冲突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怎么?当大家提到塞拉斯瓦,群情激奋的面容如同即将挣脱铁链的野马,亦或者是狮子,要不是我看着,暴动就会出现。你们明白吗?”
“瞧,现在是不发也要发了。”沙伊尔和拉格维尔勾肩搭背,“我可明白,他们今天犟得很,居然敢顶嘴,打架也多很多,更别说到达这里后还要被饿死的,鼓噪的。其实我也觉得,如果让士兵们负罪,是难以取胜的,这种时候不仅要考虑自己,也要考虑下属,纠正不必要的错误。
“如果你今天就要扳倒塞拉斯瓦,我就立即支持你。”
“十分感激。”夏尔还有打退他参与兵变的忠告,“也许——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一切都是为了国王陛下和臣民的福祉,不妨碍我成士兵们新鲜的靶子。”
他们紧密握手,又望着另一位纵队长。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是这无法解决当前的困局。”利克洛将军显得很惆怅,瘫坐在地上。
拉格维尔开怀大笑,以压抑对抗压抑,“为什么我嘱托阿杜尔瓦给司令发消息?”
吕斯讷有些错愕,“难道?”
“哎呀,墨利乌斯站在我们这边,如果所有人都厌恶塞拉斯瓦,我们又陷入极端危险的境地,那怪不得有特殊情况发生了。”
塞拉吕耶从后路迂回,已经听了好一阵子,面带困意,又挪两步脚,两边的士兵纷纷为他让路,“快说,什么事?”
拉格维尔向他伸手,“我们要把塞拉斯瓦赶下台,你干吗?”
“事发突然,这种事情能一口答应吗?”塞拉吕耶诚恳地劝说他们冷静,“对,塞拉斯瓦是混蛋,但为什么不让他自己辞职?”
沙伊尔大摆手掌,拳捏空气,又绽开手,“他要是有羞耻心,我们就不用大动干戈了。他甚至违背总司令的命令。”
塞拉吕耶摆手不肯决定,“蒙伊,那就应该等总司令撤销他的职务。”
“如果他不从呢?”沙伊尔冷笑一声。
“你看我们听不听他的吧!”塞拉吕耶毫无文雅仪态,不啻口吐芬芳,且面露炭炽的颜色,“Aus maraecè!(这臭傻x!),我当场就会揍他,他要下台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情,不着急这一时。”
“可是我们现在就想揍他,而且不是一个人想揍他,是一群人,并且是饥肠辘辘、遍体鳞伤的一群人想揍他。”蒙伊点明了最后的矛盾,“而且你还忘了一个因素——国王。”
塞拉吕耶继续试探,“你的意思是,要把他彻底赶出军队?”
“是。”他继续说:“留在军队里,对全体的利益都没有好处。”
“那我明白了。”塞拉吕耶顿时来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的意思原来这样,我可以办,我会尽量在你们的身后与国王的眼睛周旋,现在如果谈妥了,我们就来谈谈安排吧。”
利洛克将军也做出了决定,“可以,但我希望把伤亡降到最低。”
远处的几个骑手纷纷铃响顿足,在喂声中也请出一条道路,拿着信笺和一簇文件走来,最前面的骑手向他们提帽致意,阿度尔瓦包含风度,向所有人行以礼节,“你们都在这呐,各位,我收到了好消息和坏消息。
“好消息是:我们敬爱的司令沙列多瓦会撤换塞拉斯瓦,换上新的军长。”
“那坏消息呢?”塞拉吕耶脱下帽子。
阿度尔瓦遗憾地说:
“塞拉斯瓦将军正在搜集将军们作战不力的证据,他打算起诉到军事法庭。”
“这就是他对待我们的做法。”沙伊尔的脸略显狰狞,他决心要将总指挥捆下来,“那必须要干。”
“他真希望我们一同死去。”塞拉吕耶片刻不敢迟疑,“阿度尔瓦,你是我们这边的吧?”
“可以信赖,如果可以,我请近卫骑兵今晚当一回瞎子。”军中的参谋长乐意递交新的计划,“如果要迅速动手,唯一的障碍就是充当警卫的二十四团、还有国王的眼睛。我想请问第三十九团还能作战吗?”
身边的士兵们都回应他:“能!”
阿度尔瓦诚恳感谢那些呼声传来的方向,“好,全军会谢谢你们的,那么我们就这么部署,扣押的行动不需要太多人。
“今天月狩十点,拉格维尔将军可以带三十九团打头阵,但是,我希望你们都散开。我听说五十六团和四十五团也有不少怨言,如果他们还能作战,那就让他们如同两把匕首分别刺入指挥部的两肋。另外,塞拉吕耶的作战序列里可以调拨一个龙骑兵团,他们会有用。如果三点钟大家都能同时出动,很快就能拿获塞拉斯瓦。”
“可以,我和蒙伊会充当首要部分冲击指挥部。”
“那我们呢?”沙伊尔好奇接下来的安排。
利洛克指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不对,阿度尔瓦,你好像一早就知道我们会来这。”
参谋长辩解道:
“当埃夏将军,也就是我们亲切的朋友死后,我们已经不对他抱有最后的希望。你可以说是我擅自做主,但我负责将这里的情况告诉给司令。”
“你是怎么告诉他的?”利洛克别着剑,不断地磨动剑鞘。
阿度尔瓦花了一番嘴舌,将一切都和盘托出,真切的答复:“我亲笔写:‘副官埃夏与我无力劝阻塞拉斯瓦的进军,恳求收回最后的命令,尤其是埃夏辩解关于向阿尔罗茨和阿尔珀茨两个方向进军的歧义问题,他执意要向阿尔珀茨进军,并未依照司令的命令进行。我已经劝阻过指挥官向玻门森林一带进军的困难性,并请求重新拟定计划,但求不准,只能按照最好的安排,嘱托军队的各部分前后不要脱节,并留下后卫,也被指挥官驳斥回去,埃夏更是想要继续依照我们的计划执行,但最后无济于事。
‘在二十六日上午,也就是日胄一点多,我们遭受自格洛斯特森林方向和普勋桥方向,以普兰卢茨和维斯安特王国联军的夹击,我们预计敌人拥有两倍于我们的兵力,依照现实情况,我们缺乏粮食、药物、弹药和衣物,后卫不断遭到骚扰。我们很难取胜,但求临阵应变,足以保全部队的大体力量。不禁悲观地说,我们几乎已经失败了,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军队的不稳定因素会显着增加,濒临瓦解也是时间问题。如果要采取特别手段维持军队,希望能得到谅解,并保证依照军法从事。’你们满意这样的解释吗?”
利洛克摸着下巴开始思索,“以公爵大人的个性还真不好说。”
阿度尔瓦是在场的人们之中最了解总司令部心思的人,“不,如果是把塞拉斯瓦请下军长职务,他会很高兴,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会极其愤怒,如果出现了骚乱,他反而会觉得在意料之中了。”
利洛克理解行动的目的,不再疑虑,“好,那你说我该怎么策应这个行动。”
参谋长心里早有预谋,面色不带泛红,心态稍稍松弛,“你有两个任务,一是派遣五十二团策应三十九团的行动,第二是维持秩序。”
“明白了,可以。”吕斯讷不再犹豫。
参谋长转身又对尤蒙嘱托道:“沙伊尔将军,你的任务是尽力阻止高地上往下逃窜的将官和军官,因此我需要你们保持一定的戒备,如果可以就派一个团在高地下接应。如果我们在高地上打响两炮,就可以带着一些营推进了。”
“感觉不太过瘾,真可惜啊。”沙伊尔稍抖抖肩。
“别这么说,抓住不明真相的军官,阻止事态扩大可是很重要的。”阿度尔瓦与他们又相约,“月狩十点,我们就一同行动。现在我要回去了,下达新的指令,请各位按照陛下的期望纠正军队的过失。”
大家听闻之后,纵队长们和他们的军官将所有剑柄叠在一起,众人只托出一句答复:
“A?cé!(好极了!)”
剑柄在呼声之后下曳散去。
所有人行礼之后则迅速动身,不做过多停留。
在不久之后,参谋长迅速回到指挥部,草拟一份指令,并派了一个要好的传令兵,他特意步行到高地下,那有他一匹拴在树下的马,当晚所有人都无心警戒,自然也就不留意可疑的人群了。
为此传令兵塔克罗跑了好一阵路,直到他见到营帐里火光最通明的一处,守卫最森严的地方,能忍得在最明亮的地方还能入睡,又能在睡眠的深渊里被拽回现实,只有近卫骑兵能够拥有这样的素养。不少人看书、念诵诗歌、打牌、煮着可可和咖啡、花茶的士兵,最稀奇的乃是在近午夜的时候依旧有人在进行哲学辩论。
王家蓝色火枪手的团长拉哲尔边境侯爵柏莱尔·皮埃尔·德·拉哲赫就在一张简陋的可折叠桌子上侃侃而谈,正当谈论“自我”、“本我”、“超我”概念,他正要兴起的时候,传令兵不得不打扰他的兴致,“抱歉大人,指挥部有命令来。”
所有人都望着满身是汗的小伙子,但未见得几分紧张,团长没有那种庸俗气,他不歧视穿绑腿的农夫粗汉,也请他一同坐下。
“你有什么事吗?”
“这是指挥部的信。”塔克罗双手将信递交给长官,喘着大气。
“不急,都到这份上了,敌人再怎么进攻,我们也是要完蛋的。”
在座的人都被逗乐了,拍案大笑。
将蜡戳折成两半,经信的反面看到原委之后,拉哲尔侯爵摇头点头不下几次,眼神貌似不太好使,但能够见个大概,“奇怪的命令,你们听听,他要让我们后撤到更远的位置上去扎营,非要我把塞拉斯瓦的生命,置于下水沟的位置去窥视。”
“他这人太超我了。”其中有个军官嘲讽指挥官,“都要到天上跟人比谁的灯提的高。”
“你很会活学活用嘛。”侯爵大人余笑未尽,仔细一看还有一张小纸条,他连忙捡起,并扫一眼,看起来是受了天大的惊喜,“我们不得不从命了,如果军队没有什么事的话,我们随便找个小树林睡觉好了,塞拉斯瓦这人老是莫名其妙,蠢得要死,墨利乌斯怎么会保佑这种人呢?”
团长从口袋里给了他几个吕讷,拍拍传令兵的肩膀,“很抱歉,你看,按照命令,我们现在就要动身,你可以在这里坐一会,但我们就要准备迁走了。”
塔克罗感到意外,捧着赏来的银币,“不,我现在就走,感谢大人的赏赐,我会记着这份情意的。”
侯爵站直身子,“哪里的话,去吧。”
在他离后不久,一旁的传令兵,拉兰诺斯的亨利被唤来,拉哲尔侯爵只是说了一些意味深长的话:
“这一天午夜劳烦你熬夜了,你去各地巡视一圈,然后再回来告诉我,嗯~夜狩十一点再回来,我们在更南边的森林等你,对了,看到了什么,不要参与,不要声张,出了什么混乱的局面,我们也当没见到,你明白吗?”
“我知道您的意思。”亨利欣然接受。
脚注:
[1]:约凡·波尔乌斯·德·罗泰沃(Jofhan borus de Rotrevol,Liii.1763-1820),Liii.1783年从王家珀黎嘉瑟军校毕业,Liii.1784年任职第三十九团的少校,Liii.1786年升任副团长,军衔为少校,Liii.1789年3月晋升为上校,为第三十九团团长,Liii.1796年升为准将。
[2]:吕斯讷·约芬·德·利洛克(Lysinèe Jofhen de Lilorcē, Liii.1759-1826),Liii.1780从王家珀黎嘉瑟军校毕业,Liii.1788年升少将,Liii. 1789年被任命为第四军的纵队长,Liii.1815年任第六军军长,与拉特利耶率领的第二军共同参与在西洛佩斯的独立战争,Liii.1816年在杜松提利战役击溃了阿德鲁布率领的帕拉图恰军队四万人。
[3]:尤蒙·安托内·柯莱特·德·沙伊尔(Youment Antoneiē Kéleitè de chaēyire, Liii.1761-1837),被誉为“弗兰格亚的黑胡桃木手杖”,Liii.1784年以优异成绩从王家珀黎嘉瑟军校毕业,Liii.1790年任第四军纵队长,为少将,Liii.1800-20年任职第三军军长,之后进入陆军部成为副部长,Liii.1827年主动卸任职务,任第十军军长,在Liii.1829年的米黎茨战役大败乌尔克申茨和欧列尼的联军,Liii.1830年的桑当战役击败欧列尼人而名扬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