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才智卓越的褚英传,哪怕是抓破了脑袋,也无法从无怨无恨的话里,想象得到饮雪公主的“不好”;
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自从池芸芸住入了英治医院后,终日在官邸暗自神伤的饮雪,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有多久没有过去了。
在这段终日魂不守舍的日子里,心头苦闷的饮雪,甚至学会了喝酒。
这种难闻、刺耳;喝下去就会伤身的液体——
当你高兴的时候,它的作用如同廉价的兴奋剂,会让你借着精神和大脑的暂时麻痹,使你亢奋不已,越喝越高兴;
可当你难过的时候,它的口感不仅又苦又涩,从嘴巴进入、经过喉咙,再流入肚子后;
从头到尾,全是热辣滚烫的强烈刺激,如同穿肠毒药。
就是这么难喝的东西,会让你一直喝下去——
因为,你会觉得,唯有酒精给你带来的这种感觉,才衬得上自己那些无法释放的难过和伤心。
情感受伤和断手断脚不同,因为它的创口,是在心里;
这种伤痛无论是自己,还是旁人,都只是看得到,却摸不着;因此,情伤最难医治。
可恨的是,情伤很容易受到外界的感染,使创口化脓。
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让你的心一直糜烂下去;所以,情伤最毒。
因此,无药可医的情感伤害,除了用苦辣辣的酒精刺激,当作镇痛手段和安慰药剂之外,别无它法。
“你不要再喝了!”郎天杰粗鲁地将饮雪手中的白玉杯打掉。
“砰”的一声,白玉杯碎了一地,里面的酒洒在地上后,与地上的尘土结合,生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这种味道扑进郎天杰鼻子后,使他变得一脸厌恶。
醉意朦胧的饮雪,眼神既恍惚,又迷离;她努力地对二哥强挤着笑容……
她这个伤心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痛。
她盯着一下空空如也的掌心,突然定格在八万陆千四百分之五天之间;
“呵呵……”她突然傻笑起来,然后直接抄起酒瓶子,昂首狂闷!
“哼!”朗天杰这次不仅打碎了酒瓶子,还擒住了饮雪的手腕。
他暗暗使劲,缓缓地将对方手臂提起来,高过头顶;他打算用这个办法,不让饮雪再乱动,或者发狂发颠。
饮雪刚开始,还跟着对方的力量牵引,不由自主地挺着身子;
慢慢地,她整个人软了下来,头也垂着;朗天杰原来一直注视着对方的表情,可现在,他无法看到饮雪的眼睛。
“二哥!我痛……”
郎天杰默默然,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要对妹妹说些什么好。
因为,他知道妹妹所说的“痛”,不是说被捏得紧紧的手腕;而是指她正在发痛的心。
“滴……”
“滴……”
“滴……”
只见原来干燥的地面上,正被饮雪落下的伤心之泪,一点点沾湿,慢慢地现出模糊的水印。
朗天杰没有想到,刁蛮、任性;脾气火爆,冲动任性的妹妹,也有伤心到不愿意让人看见的那一天。
老天爷!伊人憔悴,真叫人可怜……
“哼!”
郎天杰瞒下了心头的隐隐作痛,用力地甩开饮雪;泪痕深深的饮雪公主,如同残缺了数叶的白玫瑰,散了一地。
郎天杰心中不忍,立即把脸侧过一边;
他大声斥道,“身为王家公主,何必自怜自艾地作贱自己!你何等身份,值不得为了个男人,委屈自己!”
饮雪一动不动,低头不语——
男人?若褚英传只是个男人的话,倒也罢了……
他,是我记事起,认识到的第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子。
你们这些亲人,无论长幼,无论男女,都对我身上的毛病和缺点,终日说三道四,左嫌右弃;
唯有他,从来不嫌弃自己,包容自己……
我做对了,他会陪着我一起开心;
我若做错了,他会想方设法找到我,哄我开心。
……我早已习惯有他作伴,有他相陪,已经产生了依赖;他不在我身旁,这不要紧。
可他要是从我心里走失的话,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失去了意义……
郎天杰有些不耐烦,对着空气大喝了一声,“徐振昌!”
原本神不守舍的饮雪,被二哥这么突然一嗓子吓了一跳,走失的魂魄马上跑回来了一些。
她不禁抬起头来,看了一惊一乍的二哥一眼。
等徐振昌慌慌张张地跑来,毕恭毕敬地向郎天杰垂手待命时,只听郎天杰向对方一本正经地命令道,
“去!马上给公主物色几个长相最英俊、身材最健美、性格最温柔、心思最细密的男子来!”
徐振昌一怔,呆得像只大笨鹅,眼神空洞洞,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郎天杰——
大哥?!你这是在跟我说真话还是假话?怕不是又在整我吧?
此刻郎天杰的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严肃、正经;他对这个无动于衷的人再大喝一声,
“快去啊!”
徐振昌被吓得连连拱手告辞,“哦~”了一声之后,扭头就跑。
郎天杰突然又着急地招呼他,“你回来!”
“好!”徐振昌赶紧刹住了脚步,立即转身,重新跑回来垂首候命。
郎天杰用手捏了捏鼻头后,再假装沉思了一会儿,认真地板着脸;
他盯着徐振昌的眼睛,指着对方的鼻尖,然后吩咐道,
“我掏私人腰包,再给你些钱;
你……把人找齐了之后,先带他们去洗澡,一定要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
然后,再带他们去买几件最合身、最好看的衣服;
最后,你再雇一辆豪华马车,悄悄地,把人送到公主的房里来……”
徐振昌连连点头哈腰,“是……属下明白!”
郎天杰这时才如释重负,向对方大手一挥,“去用心办差吧!”
“噗呲~”
等智商不怎么够用的徐振昌,那个屁颠屁颠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忍得非常辛苦的饮雪,终于笑出声来。
“成功了!”
郎天杰暗自庆幸过后,又特意装出一脸严肃地质问妹妹,“有什么可笑的?”
“你以为我对男人真的饥渴了吗?”饮雪轻轻地拭着泪痕,然后骂道:“你这么做,有用吗?”
“当然有!”
郎天杰郑重其事地解释道,然后指着徐振昌刚刚消失的地方,
“你也知道,那个蠢货,是你太子哥哥安排在这里的眼线。
自从那晚之后,他一直偷偷地查探你们一家人恶斗的真正原因,想借此向太子邀功……”
饮雪听着听着,不觉已被对方吸引了注意力。
郎天杰继续说道,“你从那时候起,直到现在,终日买醉;早已引起徐振昌的警觉,你又许久不去英治院……”
饮雪眼神突变得怨恨,她插了一句,“她在那个地方养胎……我又何必去自讨没趣,徒增烦恼呢?”
郎天不满道,“那你在这里整日封锁自己,也不见得有一点开心……”
“哼!”
饮雪不想见到池芸芸,也不准其他人提起;但现在,却不知不觉中被郎天杰套路了;
她又生起了闷气。
郎天杰接着自己的话,“这段时间,徐振昌曾不止一次去过英治院,向那里所有人,包括孙仲起,拼命地打探着自己想要的消息……”
饮雪终于从害怕和警觉之中,恢复了些理智。
她原来一身的酒意,突然好像清醒了许多,“大叔不会出卖我的!”
郎天杰扫了饮雪一眼,“这个问题,与是否出卖无关。
小人行事,最讲究因势利导,很擅长捕风捉影。
他若是发现了狸花猫,会说是抓到了老虎;
他若是看到树上有蛇,会说有巨龙正在升天!
这种人,不会关注事情是否属实,只会顺势做事,以谋私利。”
饮雪突然发现,她的政治头脑和权谋水平,与二哥郎天杰相比简直就是个白痴弱智。
她认真地看了一眼二哥,好像又发现:郎天杰现在的气度,与心心念念的褚英传十分相似。
她开始思考:“为什么这种事,现在从二哥的口中说出来,我听得十分受用;
然而,小褚也是整天跟我这么说,我却全完听不进去?”
郎天杰再说,“你现在,只顾着自己伤心;你对伤害的感知,仅仅是停留在自己身上。
你所有的算计,也仅仅限在‘情感’这个小小的范围内而已!”
饮雪不想回应二哥——难道不行吗?有什么错?
郎天杰似乎洞悉妹妹所思所想,
“若被徐振昌这种急功近利的小人,捕捉到一些自以为有用的信息,事情就大有不同了!
他在暗,你在明;他费尽心思地算计一切,而你毫无防备、浑然不觉。
徐振昌这般处心积虑,一旦真的牵出些蛛丝马迹,酿造出天大的祸事来……
到那时,你失去的,不仅仅是你那些自以为是的爱情;
你现有所拥有的一切,都可能会慢慢消失!”
饮雪认真聆到这里,被二哥的话激得震聋发聩!
她虽然仍是一脸的惨淡,默沉不语;但是她的眼神,已经全部恢复到原来,没有遇见池芸芸之前的那个样子。
饮雪身上正在发生的一切,郎天杰全然看在眼里,一丝也没有放过。
由于成功地让小妹振作,他的心情,终于变得有些轻松起来。
像饮雪公主般冰雪聪明的人,若是用常规手段来安慰,对她说一些:
“好妹妹,不要难过……”“你不要伤心,他心里还是惦记着你……”“不用怕,褚英传一定是逼不得,才跟那个女子……”之类的安慰语等于废话,毫无作用。
郎天杰正是深知这一点,才出其不意地对妹妹,使出了借力打力的激将法。
饮雪并不是对二哥的良苦用心毫无感知;
她真诚地向郎天杰道谢,“二哥,谢谢你!”
眼见小妹恢复常态,他也马上把平日的作派拿了出来,“你不必谢我!我其实是在帮我自己!”
饮雪认为二哥是故意对自己隐藏本心,于是淡淡一笑,“是吗?”
“没错!”郎天杰眼光忽变。
他的瞳孔之中,全是不轻易表露的深谋远虑,
“现在正值国家艰难之际,若你的驸马突然活着出现,必定引起混乱,一发不可收拾。
到那时,我会失去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养尊处优的生活方式……”
饮雪觉得这些都是二哥的伪装,她干笑了一声:“你还真的在乎这些?”
“当然!”
郎天杰的口气平静得毫无破绽,“还有一件更让我担心的事——
不用等你的小驸马活着出现,只要他的行踪下落走漏了出半点风声;
你那个第四战力的婆婆,会直接要了我的小命……”
“呵呵呵呵……”饮雪终于开怀,抿嘴而笑。
她第一次觉得,二哥以前那些令人讨厌的嬉皮笑脸和玩世不恭,其实并不讨厌。
因为,二哥郎天杰无瑕疵的表面功夫之下,一直层层包藏着一颗赤诚炽热的真心。
“可你为什么要替我找几个男人过来?”
饮雪撅起了嘴,故意很生气地问道,“这种掩人耳目的办法,简直是自毁名声!而且……将来不好解释!”
郎天杰振振有词,“有用就行!”
他捏了捏鼻子,又一次用这个习惯动作,来表达自己绝对的认真,
“制造烟幕的手段,越夸张效果越好,越容易将别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会让自己重夺优势……”
此时,饮雪完全被郎天表现出来的智谋水平吸引;
因为现在的二哥……与褚英传至少有9成相似!
“你自污清誉后,至少会产生几个作用……”
郎天杰清了清嗓子,“第一,切断了与那晚打斗有关的人和事情,跟褚英传行踪之间的一切联系!”
饮雪点了点头,“没错!只有忍受不了丧夫之痛所带来寂寞的公主,才可能偷偷涉猎男色!”
“第二,”郎天杰自信地对妹妹伸出两根手指,“你若是重返英治院,就不必再编什么理由和借口,来封印旁人的别有用心的猜疑……”
饮雪咬了咬牙,也点头同意。
“第三,届时你,无论是面对孙仲起还是那个池芸芸,你不会再有任何心理负担和怨气!”
只见郎天杰又摆出原来那种不正经的表情,
“将来,你这个原配和小妾之间再度开撕的话,你都会找得到压制对方的依据……”
饮雪再认真地想了想:
确实没错!我居然忘记了,无论我嫁给了谁,我的公主身份始终不会改变。
我只有重新我行我素,利用好高人一等的身份,才不会引发其他问题。
只有这样,才保护得了自己,才保得住属于自己的一切东西!
想清楚之后,饮雪虽然觉得二哥的建议都是正确的;但是……
她还是有些担心,“万一……将来他真的误会了我,事情又搞得无法收拾的话,我又当何如是好呢?”
郎天杰觉得一向冰雪聪明的小妹,怎么会问这种白痴问题,
“他要是那种蠢人的话,你必何还对他一往情深呢?”
饮雪还是觉得,二哥的答案尚缺一丢丢说服力,“这很难说!因为被情所困的人,很容易蒙蔽心智……”
朗天杰表现得更加不正经了,他凝视着远方,眼睛里,故意露出了奇怪凶光,
“那我就替你杀了他!这等三心两意的死蠢,必须是千刀万剐,方能治愈我好妹妹的一片真心!”
“噗呲~”
郎天杰看着妹妹被自己逗得忍俊不禁,他知道对方心结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