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到半酣,不知因谁而起,说着说着,声调渐高,污言秽语,越来越激烈,尺缕斗粟,龃龉龌龊,不知多少年的陈年烂事,钻穴逾墙,男盗女淫,简直不堪卒听。
喜气洋洋的丰收忽然变成了一场不折不扣的斗鸡闹剧。
心儿月儿捂着耳朵,啐了一声,“一群狗东西!”
神斗两颊发热,垂首不看。
应龙监兵不住失笑,听得津津有味。
执明轻嗔浅笑,横了二人一眼。
天照面色自若,静静地听着。
争至最后,赤膊奋拳,数十人血灌瞳仁,厮打在一起,锅翻灶倒,遍地翻滚。
应龙护住自己的陶瓮,凡近者就抬脚踢开,边吃边瞧热闹,也不阻拦。
而心如明镜,他们争执的根本不是所说的那些,索性冷眼旁观,暗暗已有筹谋。
打晒场的男男女女放下手中的活计,陆续都围拢过来,远远的瞅着。
暗狈有点忍不住了,起身大喝道:“都停下!”然后转向月命,似笑非笑道,“族长,你是不愿遵从部落传统,还是不敢接受我的挑战?!”
月命从容道:“可有半数人支持你吗?”
“哼,”暗狈冷笑道,“我说有,你说没有,如此纠缠不清,恐怕到明年春天也不会有个结果!”
“那只能说,支持你的人没有那么多罢了!”
“此事万不能不了了之,今日,必当做个决断!”
“呵呵,”月命笑道,站起朝应龙方向躬了躬身,“那就听应龙大神的,如何?”
暗狈脸色一变,尚未及反对,一群人早攘臂高呼道:“好,就听应龙大神的!”
其他惶惶无主,不觉忐忑,却又一时不敢出言反对,齐齐望着暗狈,暗狈筹思再三,咬着牙点了点头。
月命不慌不忙地走向应龙,恭声道:“应龙大神,便请你做主!”
应龙环顾众人,见所有的目光都紧张地注视着自己,神情复杂,各怀鬼胎,沉吟道:“你们俩个势均力敌,短时间内,的确很难判断!”
月命闻听不禁一喜,眼露感激。
暗狈脸色骤然苍白。
众人则有的两眸放光,有的面容黯然,有的眼睛滴溜溜乱转。
却听应龙又道:“不过,我倒有个建议,你们愿不愿意听?”
众皆一怔。
“没人反对啊!”应龙笑道,接着指了指天照,“族长之争可以进行,不过天照也会参与!”
无不惊愕,暗狈抗声道:“部落之事,怎可容许外人!”
“就是就是!”虽然又敬又怕,依旧群情激奋,连月命的拥护者也齐声附和。
“我们是外人吗?“应龙眼神一凛。
月命冲大家摆了摆手,鸦雀无声,然后躬身道:“大神对部落之恩,永远铭记,我们也会对大神世代仰奉,但此事绝不可玩笑!”
”庄重之事岂会玩笑?!”应龙缓缓道,“我们或是外人,但他不是!”
“什么?怎么可能!”
“因为他是犹山神灵的使节!而我们是奉神灵之命,跟随他,帮助你们月命部落!”
暗狈越众而出,“您虽为大神,这种话,让我们如何能信?”
“我们不图你们寸丝粒粟,非神灵之命,岂会相帮?”
“哼哼,”暗狈狞笑道,“恐怕是贪图整个部落吧?!”
应龙不再理他,仰首高声道:“千百年来,神灵始终护佑你们,如今,再遣使节下山,你们非不感念,反倒怀疑吗?”
数月来,应龙催长万物,执明呼风唤雨,监兵移山倒海,整个部落上上下下,闻所未闻,而亲眼目睹,内心深处,早隐隐膜拜为天神下凡,听应龙言之凿凿,不由得半信半疑,然事出突兀,面面相觑,无人敢言。
正在此时,打晒场上,所有五六十岁的男子,女人不分长少,足有上千人,齐齐跪伏叩首,黑压压的一片,异口同声道:“我们相信!”声如洪钟,回荡震耳。
年轻些的人稍稍犹豫,亦随后跪倒。
大小首领尽皆呆住。
连应龙监兵执明也是一愣,完全没有想到,应龙胸中热流涌动,心潮起伏。
暗狈最先反应过来,事到如今,骑虎难下,不如一搏,大声道:“不要说什么使节,便说你们是神灵,我们也相信,但怎知你们就是圣岛的神灵,如若不是,万难从命!”
众首领窃窃私语,暗暗点头。
“好!”应龙颔首,“神灵对你们期望殷殷,但愿以后,你们能无愧犹山,敬养父母,善待妻子,同心协力,昌盛兴旺部落!”说罢,对天照道,“召唤神灵吧!”
天照缓步而前,面朝朦胧夜色中巍巍拄天、如巨人一般、恍然更添了几分神圣的犹山,躬身长揖。
然后,高声喊道:“请神灵现身!”
拜!
“请神灵现身!”
再拜!
“请神灵现身!”应龙执明监兵神斗同喊,神情虔诚无比。
所有人,包括月命和刚刚犹带着一丝冷笑的暗狈,慢慢地,面容都不由自主变得肃重,转向犹山。
却根本没人注意,第三声呼唤,最大声音的不是天照,而是他身后的神斗。
白光如虹,众目睽睽之下,茫茫夜空之中,宛似一道炫亮的闪电,从犹山顶一跃而出,划破苍穹,腾云驾雾而来。
狂风呼啸,飞沙走石,众人几乎站立不稳,一条长约百丈的神龙浑身银鳞熠熠,须髯飘拂,昂头摆尾,虬角形如长剑,斜刺皓月,神威凛凛,练舞长空,俯首瞰望。
“你们怎敢违逆我的使节?!”声音平缓而威严。
“神灵!圣岛的神灵!”打晒场上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嘴唇哆嗦,激动万分,纳头叩拜。
“真的是神灵!”一位首领一瞬不瞬,呆呆地望着,“我见过!我见过!”不停地呓语着,双腿一软,扑通跪倒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