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屋里,用牛皮绳紧紧缠绑、纵横交叉的木架之间,一艘大舟,长二十余丈,三根碗口粗细的桅杆高高竖起,尖头尖尾,雄伟华丽,工匠们上上下下地忙碌着。
四人仰着头,围着转了几圈,灵威仰两眼熠熠闪亮,伙计笑道:“从竹筏到木舫,世人称之为舟,大梓舟宫在日下,可以说首屈一指,我们造舟已经有数千年了,但再大也难抗风浪,无法远航,我们老掌柜琢磨一生,抱憾而终,后传至番禺掌柜,继老掌柜遗愿,殚精竭虑,才首造桅船,日行三百,能航万里!堪称神作!”
说到这,伙计满脸自豪,接着道,“整船皆用梓木,设隔水舱,即使船体受损,只要不是特别严重,仍可无虞,船底厚九寸,甲板船舷五寸,桅杆可挂五帆,包括纵帆、尾帆、角帆,载百余石,容二十人!”
“那若海上无风呢?”神斗突问道。
伙计失笑道:“海上岂能无风?!”
“那若逆风呢?如何前行?”
“可卸帆使橹!”
“那一日能行几里?”
伙计为之一结,脸现尴尬。
灵威仰不明白神斗为何再三刁难伙计,颇觉歉意,忙解释道:“我们没有去过远海,所以不太熟悉,问得可能详细些,别见怪!”
“不会不会!”伙计暗暗腹诽,强笑道。
神斗不置可否,一笑,却接着问道:“我看太普通了,没有更好的吗?”
“那什么样的您能觉得满意呢?”伙计终于忍无可忍,冷冷道。
“无论什么情况都能航行自如的!”
“比如呢?”伙计嗤笑道。
“比如两侧可以加两个楫轮!”
灵威仰闻言一怔。
伙计笑容倏僵,脸色一变,重新打量神斗,神情开始变得认真,道:“请稍候,我去禀知管事!”说罢,微微躬身,转身急去。
“怎么了?”伶伦纳闷道,“跟如临大敌似的!”
“谁知道?!”神斗笑了笑。
不一会儿,就见那个伙计带着一个中年男子匆匆赶来。
“冒昧问一下,你们如何知道楫轮?”管事语气虽然保持着谦恭,却明显有点生硬道。
“自然是因为见过!”神斗笑道。
“在何处?”
“中州!”
管事不再说话,望着神斗,四目相对,神斗眼含笑意,从容自若。
“请随我来!”管事终于下了决心,对神斗道,然后低低吩咐了伙计几句,伙计颔首,又向四人躬了躬身,快步离开。
“好!”神斗点头。
伶伦、女节随后,灵威仰瞅了眼神斗的背影,若有所思。
穿庭绕廊,渐渐冷清,西南角,大门紧闭,穹顶巍屋,门口居然还站着两个护从,管事走近示意,护从目光严峻,扫视四人,缓缓推开大门,轧轧声中,正中央,徐徐的,现出一艘巨舟,一艘从未见过的船,长宽足有刚刚桅船两倍大小,高数丈,白茬茬的木板,榫槽突露,尚未竣工,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两侧前后各有一个木轮,每轮八楫,虽然仅仅初具雏形,但明显就是神斗熟悉无比的楫轮。
旁边,十几个工匠正围着一位老者,比比划划,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几人刚进屋,大门便咣当关闭,四周一暗,数颗月光石散发着柔和清冷的光辉。
管事嘱四人稍等,走到人群之后,恭恭敬敬,对老者说了几句。
老者颔首转身,工匠散开,神斗四人注目,个不高,腰背有些佝偻,鬓发灰白,胡须稀疏,两颊消瘦,双眸微微发黄浑浊,惟举手投足之间却自然有着一种大家的气度。
“来吧!”番禺端详了几人片刻,面带笑容,冲他们招了招手。
观望大船,神斗女节并没有太多的惊异,而伶伦仅仅听神斗说过,与灵威仰兴趣盎然,颇感新奇。
番禺微微一笑,对神斗道:“看来你果然是见过!”
“只是见过比它更好的!”神斗笑道。
“中州人才济济呀!”番禺不以为忤,反叹息道,“我与父亲耗费了几千年,还不如两个年轻人,浮槎,那日惊鸿一瞥,简直是天赐之作!我恐怕穷其一生,也难望其项背啊!惭愧惭愧!”说到这,番禺些许黯然,随即话题一转,道,“但我相信,在日下,这是第一艘,所以,很多船坊听了风声,都千方百计想窥探究竟,防不胜防……”
“您把我们当成那些日下人了?!”
“抱歉啦!”番禺爽朗笑道,“但一见到你们,就知道我想错了!”
“为何?”
番禺笑而不答,缓声道:“如果你能帮我完成它,它就属于你了,我只收一半的价钱,如何啊?”
“您认为我能帮的上忙?”
“我相信!”番禺意味深长地一笑。
“我尽力!”神斗笑道。
回到客舍,伶伦悄悄问神斗,“你怎么知道他们有这样一艘船?”
“我哪知道?!”
“我咄,那万一没有呢?”
“帮他们造一艘!”
“不过就是无极他老人家一个莫名其妙的鬼主意,和灵威仰出海打个渔,你瞎折腾什么呢?”
“因为我想趁此去个地方!”
“你不是想去那个什么流坡岛吧?”伶伦变色道。
“再远一点!”
“什么?”伶伦瞠目。
神斗没有说话,目光深邃。
翌日,神斗如约而至,他当然不会把核心的法阵与构造告诉番禺,可以算是浮槎的降级版,依靠人力足蹈,驱动楫轮,更不能飞翔,但即便如此,所有的工匠管事,仍然激动不已。
随着船一天天的完成,番禺浑浊的眼眸似乎都变得清澈了许多,常常佝偻着背,一寸寸地摸着每一块木板,胡须颤抖,嘴唇也微微哆嗦着。
“真是个痴人啊!”神斗望着那道慢慢走来走去苍老的身影,低低感叹道。
“一位真正的匠师!”灵威仰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