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隐隐传来长公主与武安侯的争吵声,她这会子昏昏沉沉,也听不清他们在吵什么。
黄药师见她睁开眼,伸手从她头上百会穴取下银针,什么都没说,只摇头叹气地提着药箱走了。
周云若偏过头,一颗颗泪珠从眼角滑落。
枕间锦被上,皆有他身上的味道。好似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崩塌了。
耳边又传来脚步声,接着便是长公主的声音。
“宫里不知道何时下罪书,你还是早早走了好。”
话音落了片刻,周云若缓缓坐起身,有些无力地靠在软垫上,她看着长公主,一双凤眸红得厉害。
“祖母,我不走。”
长公主无奈叹气:“朝臣豢养杀手,等同谋逆,你这会儿不走,命可是会搭进去的。”
周云若摇头,不觉喉间哽咽。
“我十四岁第一次见他,就喜欢他。可别人都说我配不上他,说的人多了,我便也这么觉得。“
“他大婚时我哭了整整一夜,那会我就想,若是嫁他的人是我该多好,便是让我拿命去换,我也是愿意的。”
“我从来不知道他那么早就喜欢我了,我一直都以为他不喜欢我,甚至不知道我是谁。”
“祖母,我与他错过了好长的岁月。”
整整一世,他寿终前来看了自己,他死的时候应该也是带着满腔遗憾去的。
想到此,周云若的泪水便止不住的流,她抽噎道:“黄泉路,我陪着他走,做不成人间的夫妻,我便与他到地下做夫妻,左右我们一家三口是不能分离的。”
这话让长公主听了动容,又见她哭得双肩颤动,当即坐在床畔,抬手轻抚她的肩。
上回在秋水居,听她说,下黄泉也甘愿陪着御儿。那会儿,自己一点都不信,觉得她在蒙骗御儿。
因着当初自己邀她进公主府,想给她妾位,可她扭头就故意把脚歪了,打那开始,自己就对她有了偏见。
认为她心思不纯,看不上妾位,是觊觎正妻的位置。后来她嫁进侯府,自己虽住在公主府,可她在侯府的一举一动,自己了如指掌。
她三天两头的惹御儿生气,想着她一个二嫁的妇人高攀上御儿,还敢给他气受。
心里恼她,便纵着梦华欺负她,平日里也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
大难临头各自飞,此番本是试探她,前有慕柔,御儿又随了他爹,是个痴情种,她唯恐御儿所爱非人,再步了他父亲的后尘。
想着她若不是真心待御儿,趁机休掉她,也让御儿看清她的本质。
可没想到,她竟说了这番话。
原以为二人早在十年前就相识,也认定是她勾引的御儿,却没想到,这么多年,她从来不知御儿爱她,甚至以为御儿不认识她。
当年,御儿红着眼,跪在地上求自己,那会他只说自己看上一个小姑娘,非她不娶。
他跪了一夜,自己也一夜未阖眼。
天一亮,他又去了祠堂,在他父亲灵位前坐了一整日。后来便再也不提了。
现在想来,他那会得多难过。为了替他爹报仇,他放弃了喜欢的姑娘,甚至都没亲口对她说出那句喜欢。
又不觉看向周云若,两个人互相喜欢,却彼此不知道,错过这么多年,怎地不是遗憾。
她誓死相随御儿,也不枉御儿这么多年的痴恋。
这个孙媳,自今日起,她认下了。
见人还在落泪,长公主温声道:“不哭了,陛下不会要御儿的命。”
闻言,周云若抬起眸子,水雾朦胧的双眼,定定的看着她:“陛下……真的不会杀他?”
长公主朝她点头,又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周云若怔了片刻,又瞬间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被长公主骗了。
这一家子都是人精,骗起人来跟真的一样,她也是关心则乱,竟真的信了,白白落了这么些眼泪。
心头虽是懊恼却也散了满心的阴霾。
又去看长公主,见她此刻看自己的目光格外柔和。
周云若一愣。
又见她握着自己的手,声音也温和:“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你方才那样可把你祖父吓得不轻。祖母现下想来也是胆战心惊呢。”
自嫁进侯府,长公主对她从来都是自称本宫,头一次对她自称祖母,这突然的转变让周云若有些恍惚。
她呆呆地看着长公主。
长公主见她这般瞧着自己,笑着嗔她一眼:“怎地?非得叫祖母像从前那般对你冷着脸,你才习惯?”
周云若怔了一下:“祖母,您变了。”
闻言,她笑了笑,眸子微微垂了一下:“过去的事不提了,以后祖母好好待你。”
听了这话,周云若低下头,鼻腔泛起一股酸意。
嫁进来大半年,长公主没给过她好脸色。
天家的公主,身份贵重。看不上自己也是自然,她不喜自己,却也从未像闫家二老那般算计过自己。
她从不去委屈什么,可其实她心底里也是希望被人认可的!如今得了长公主这话,莫名觉得眼眶发涩。
长公主见她这般,心尖也是软了。
温声道:“你只将身子养好了,福气都在后头呢!待明年生下孩子,祖母便将府里的中馈交给你,御儿那儿你也不用担心,祖母明日就进宫,万不会叫他有事!”
周云若听了,低低点头。
屏风外的武安侯一字不落将二人的对话都听了去,紧绷的心弦,也舒坦了。
方才见她晕了过去,武安侯着实吓了一跳,唯恐这来之不易的玄孙有个好歹。
他一开始就不同意这样吓唬人,可长公主执意如此。刚刚为了这事,二人在外间也是好一番争执。
好在结果让人满意,武安侯心中甚慰。
不觉想起被下了大狱的孙儿,这心里面又不是滋味了。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也不知御儿能否受得住。
········
天色渐渐暗了,屋外的风声一阵急一阵缓。
周云若傍晚睡了会儿,睁眼就见石霞坐在床沿。灯光照在她的侧脸上,萦绕着一层暖晕。
她垂眸看着周云若。低声道:“主子,头还晕吗?”
“睡了一觉,好多了。”
说着,就从被子里抽出手,搭上石霞垂在床沿的手背,摸着不凉才放下心。
“你先前见了红,黄药师交代过,叫你卧床休息半个月,你怎地又不听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