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
宁呈听出喊话之人语气中的不耐烦。
赵坤是被王执事从客院中拖出来的,他耷拉着脑袋,如丧考批。
门外迎接他的是黑甲士兵手中那明晃晃的长刀。
赵坤被扔在地上,浑身瘫软,挣扎了好几次,都没凑够爬起来的力气。
最后被一个士兵一脚踢到了墙角。
黑甲士兵将所有木匠围在墙角,只待佘管家一声令下,他们就要让这些凡人血溅五步。
轮到宁呈了,他深吸一口气,抱起七惑木雕,跟着王执事进了客院。
客院中,白砖铺路,直抵红廊。
游廊尽头,有一露天高台,一黑一绿两道人影在高台上相对而坐。
宁呈的衣袖动了动,他不解的看向王执事。
王执事埋着头,弓着身。
“怎么了?”
王执事的脸皮抽搐了几下,粗俗不懂礼数的莽夫,他不着痕迹的远离了宁呈。
高台上的黑袍人开口道:“把你的雕像带上来。”
声音不似从高台传来,更像是飘在头顶的厉鬼在尖啸。
宁呈只是听着声音,就生出一身鸡皮疙瘩。
这么具有特色的声音,根据身体原主听到的传闻,他知晓了黑衣人的身份。
太平府大管家,佘淼。
呃……
如果故友看到这个名字,一定会把佘淼喊成:余水。
毕竟他是个能把‘恕瑞玛’念作‘怒踹马’的奇人。
经过一通胡思乱想,宁呈的心情放松了许多,他迈开步子走向高台。
将雕像放在桌上之后,他偷悄悄的打量余水。
即便这个世界充满神异,他也还是好奇,什么样的人能发出那种自带音效的嗓音。
头发枯黄,肤色惨白,嘴唇发青,面皮像是没有肌肉一样贴着骨头。
他一语成谶,真的邂逅到了女鬼。
佘淼冰冷的视线朝他扫来。
仅一眼,就让宁呈如坠寒窟,四肢冰凉。
果然我的雕像也不合格。
他心底拔凉,绞尽脑汁的思考接下来该如何逃生。
院中,有两个不知道该有多强大的修士。
按身体原主的记忆来看,太平府大管家的战斗力,至少也是徒手搓导弹的那个级别。
院外,有两队身体素质远超于成年男人的修士士兵。
而他只是个凡人。
死局!
宁呈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他感受到了赵坤他们的绝望。
死亡当前,谁能保持理智。
但他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有着基本的思考能力。
如果我把第三首的面容雕刻出来,会发生什么?
“我……”
他的请求刚要说出口,就被佘淼的话音打断。
佘淼皱着眉:“青游子!”
“嗯?”青游子浑身一震,这才回过神来。
自从宁呈进入客院后,他就呆住了。
这个七旬老头,身材佝偻,肌肤上爬满了老年斑,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珠混浊,身上散发着腐朽的暮气。
此时,枯树逢春似得。
他的眼睛逐渐燃烧起来,用火热的眼神盯着宁呈的雕像,话音颤抖,声音嘶哑:“让雕像离我近点,再近点!”
嘴上说着再近点,但他的身体已经迫不及待。
绿光一闪,便到了宁呈身前。
宁呈被老头带起的劲风刮得脸疼。
老头站在七惑雕像前,手足无措,想要探手触碰,但又畏畏缩缩地收回枯手。
他的眼中充满了期颐,像是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旅人见到了绿洲。
他的口中一遍一遍的念叨:“是它,是它,是它……”
宁呈松了口气,总算保下小命了。
老头的目光依依不舍的从雕像上离开,转而看向宁呈。
眼神包含饥渴,这会他又化作一匹快要饿死的狼。
“今晚妥了,”佘淼的肩头松垮下来,她翘起二郎腿,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一幕。
她活得久,知道许多远古隐秘。
长生谷号称只求长生,不涉世事。
实际上,他们是一群为了长生可以不顾一切的疯子。
第一任谷主为彭祖后人。
大荒年间,有一凡人名彭祖,路遇仙人,得八百寿元。
八百寿元还称不上长生,可彭祖身为一介凡人,居然活得比大部分修士还久。
彭祖死后,他的后代为了求长生,将彭祖的尸身分而食之!
这就是,长生谷之始。
青游子猛地抓住宁呈的肩头,质问道:“你见过七惑!”
宁呈感觉自己的肩头已经被攥烂了,骨头发出咔嚓声,伤口处渗出的鲜血染黑了胳膊上的灰衣。
不是问雕像是谁刻的。
也不问雕像是从哪儿来的。
而是肯定我见过七惑。
他就是个初来乍到的异界灵魂,只不过跟随内心雕刻出这座雕像,哪里见过什么七惑。
不能撒谎,万一对方要进行验证,那才是真的死定了。
他摇头否定:“没见过。”
站在游廊中的王执事眼中精光闪烁。
这木匠上道。
他也顾不上低头了,急急忙忙的抬头站直,指着鼻子,激动道:“咱,我,是我的主意。”
青游子立即扭头看去,力度之大,脖子都折断了,他的喉结上下滚动,问道:“你见过七惑?”
宁呈察觉到这老头的状态不对。
而且咽口水是几个意思……
先不否定王执事,让他帮忙探探路。
“是咱,呸,咱是咱们那边我的意思,”王执事结结巴巴,情绪激动。
这可是长生谷的长老,只要能抱上这条大腿,太平郡主算个屁!
青游子脸上挤出慈祥的笑容:“和我详细说说。”
“是我梦到的,梦中的七惑就是这个模样,我觉得这是七惑在告诉我,它要入世。”
王执事为自己的急智而深感骄傲。
青游子闭上双眼,站在原地平复呼吸,过了半晌,他才用强压着激动的嗓音说道:“很好,你可愿与我随行?”
随行?
宁呈想捏下巴,但双臂痛到举不起来。
不应该是论功行赏,随行是要去哪儿?
王执事一听,高兴到无以言表,嘴角咧到耳根,他直接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愿意愿意。”
宁呈看到老头对着王执事舔了舔嘴唇。
他瞳孔一缩,头皮发麻,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目光一扫,他看到了佘淼眼底的戏谑。
这什么情况?
老头的态度果然有问题,幸好没急着跳出来。
青游子一刻也不愿意多待,他将七惑雕像小心翼翼的收起,然后火急火燎地抓起王执事,飞身而去。
他的声音从天上远远传来:“另一半阵图我已放在桌上。十日后,我会派弟子送来摆阵需要的材料。”
看着天上的那道绿光,宁呈咂了咂嘴,用细不可闻的声音感叹:“龟龟,还真能飞。”
佘淼的目光从阵图中收回,转而看向宁呈,她的食指在桌上敲了敲,嘴角噙着叽嘲:“见过七惑的人,是你吧。”
宁呈摇头摆手,急忙否定:“是王执事的点子,我就是个完成雕刻的普通木匠。”
佘淼抱起双臂,问道:“你这般淡定,难道不知道王成抢了你的机缘吗?”
机缘个毛哦!
宁呈嘴角抽搐,就老头那姿态,跟匹快要饿死的野兽一样。
肩头被老头抓出的伤口到现在还在流血呢。
只有足够谨慎的人才能笑到最后,这就是他的处事经验。
就算慢人一步,也不能急功近利的撞死在绝路上。
“佘管家,既然我完成了太平郡主的任务,那是不是该……”
“又不是你的点子,留下你们的小命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奖赏了。”
宁呈脸色一僵,震惊的看着佘淼。
这他妈是什么强盗言论。
佘淼满意的勾起嘴角,喜欢藏拙是吧。
她收起阵图,起身看向天边,淡淡道:“等郡主回来,自然会对你有所奖赏。”
宁呈略作思考,然后满头黑线地看向天边。
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异界资本家的无耻程度。
“太平郡主不是刚飞走了吗?”
他不知道老头的名字,但知道要雕像是太平郡主,自然而然的,这老头——或者是老妪就是太平郡主。
“!”
佘淼脖子一拧,难以置信地看向宁呈,瞳孔地震。
良久,她意味深长的说道:“不错,但郡主今晚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