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着一件外套的阿薰缩着脑袋站在房门外,双手依旧在不停打颤。
也不知是被夜风冻的,还是怕的。
里屋,只有一根蜡烛燃烧着的光亮处。
埃里克低头站在床边,注视着床上的男人沉默不语。
毫无疑问,躺在床上的人,就是前两天在哨塔附近失踪的蓝天。
“......他活不过今晚了。”
范牙同样站在这里,他看了眼双目紧闭的蓝天,很快就下了结论。
这个年轻人他有印象,是一个实力平庸的猎人,性子耿直又老实,加入猎人公会的时间不算太长,但是一个挺有责任心的家伙,平日里胆子小,尤其怕鬼故事,不过只要是苏云在的场合,就总会逞强。
曾经范牙也拿高报酬的私活试探过他,只不过蓝天表示比起金钱,他更看重能够保护巨石要塞以及周边一带村庄的讨伐类型任务。
虽然被拒绝了,但说实话,范牙并不讨厌这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可惜了......
“我有眼睛,不需要你提醒。”
头都没有抬一下,埃里克硬邦邦地回答。
“......”
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眼神略带复杂地看了眼埃里克之后,范牙便掀开帘子转身走出了里屋。
见范牙出来,等在外面的林一便迎了上去。
“怎么说喵?”
毕竟蓝天是巨石要塞猎人公会登记在册的正式猎人,林一觉得自己不好过多插手。
耸了下肩,范牙用着无所谓的语气说道。
“不如你自己进去看看。”
看了眼范牙,林一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走进了里屋。
昏暗的房间里,埃里克依旧低着头站在床边,听到身后的动静,他以为是范牙又走进来了,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你还进来干嘛?”
“是我喵。”
听到是林一的声音,埃里克微微一愣,这才回过头来朝林一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
但林一只是摆摆手,示意他没事,随即走到埃里克身边,和他一同看向床上几乎快要没了气息的蓝天。
林一没有立刻开口说话,一旁的埃里克在沉默半晌后倒是先开了口。
“我和他没说过几句话,但我记得当卢阳安排他和苏云一同负责森林区的哨塔执勤时,他很开心......”
顿了顿,埃里克又道。
“他不该这样凄惨地死去,至少,也应该光荣地在狩猎中牺牲。”
“......你打算在这里陪他到最后一刻喵?”
“......嗯,你们先走吧,我会在之后跟上来的,路上的标记就麻烦你了。”
没有立刻回应埃里克,林一在沉默半晌之后,才看向埃里克开口。
“犹犹豫豫的可不像你,如果这时候说这话的人是卢阳的话,他铁定要被你给骂了喵。”
“我......”
没想到林一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埃里克张了张嘴,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好。
无声地发出一声叹息,林一伸出手,静静地覆盖在蓝天胸前那早已残破不堪的铠甲之上。
“安息吧......”
寒气如同迷雾一般,瞬间笼罩整个空间。
眼眸微睁,埃里克几乎肉眼可见地发现自己口中呼出的气,迅速变成了白雾。
好冷......
当埃里克的脑海中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蓝天的身体已经被一层厚度均匀的冰霜所冻结。
“?!”
“走了,埃里克,有空伤感,不如去替他报仇喵。我有预感,今晚将会有一场恶战在等着我们,我们可不能没有你呢喵。”
说完这话的林一,掀起了一半的门帘。
门帘之外,队友们已经等候多时。
埃里克转过身,眨眨眼看向林一的侧脸。
自己的觉悟什么时候竟然还没有一只艾露猫高了......
“你说的没错......”
自言自语般小声喃喃一句之后,埃里克扭过头,最后看了眼被冰封的蓝天,伸手从他的手腕上取下了那血迹斑斑的手环。
......
天廻村,北方向。
明明四周都是茂密的树木,但凸起的山丘最高处却是没有一棵树生长在这里。
就连碎石块都十分少见。
仿佛是有人故意给这座山丘剃了个光头。
放眼望去,没有任何遮挡物的空地之上,四根没有任何花纹雕砌的整块石柱,如同四根巨大的烟囱分别伫立在空地的东南西北四个角。
和建造在山体内的巨大祭台不同,这里的四根石柱都十分完整,没有一根倾倒。
四根巨大石柱的中央,是一张如同棺材般的长条形石床。
石床上散落着些许碎石子,显然,这里已经鲜少有人踏足。
瓦纳瓦身披着他那件不知已经陪伴他多少岁月的彩色长袍,站在这张石床跟前。
身为天廻村的村长,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多少次站在这片凄凉的空地之上了。
“村长大人......”
阿薰爷爷恭敬地站在后头,明明身高比身为村长的瓦纳还要高出一个头多,但两者身周所散发的气势却是天差地别。
“你记得保持距离,不管今晚成功与否,你都必须回村去。记住,你只是作为一位见证者,一位记录者,跟着老夫来到这里。”
瓦纳瓦沙哑的声音传入阿薰爷爷的耳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但阿薰爷爷只是微垂着脑袋,没有吭声。
“......”
没有听到从背后响起的回答,瓦纳瓦侧过身,兜帽下那一双狭长的眼眸似乎反射着月光的银白。
似乎是看出了阿薰爷爷在迟疑什么,瓦纳瓦眼神一凛。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必须活着回去,阿薰还在等你回家。”
“可我......”
“天廻村的村长是老夫,一切罪孽与责任就让老夫这个半只脚踏入棺材的老头子来承担。”
当瓦纳瓦的话音落下之时,不知是不是阿薰爷爷的错觉,他感觉整个山丘上的空气都变得肃杀了不少。
没有任何火光闪耀的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阿薰爷爷微微抬眸,对上瓦纳瓦那双忽然瞪大的狭长眼眸。
“退后,它来了。”
几乎是在瓦纳瓦说出这话的瞬间,一阵带刺般凛冽的夜风自上而下猛地袭向整片山丘顶端。
“唔!”
强烈的风一时间刮得阿薰爷爷睁不开眼,手中的拐杖在这一刻都失去了用武之地,他整个人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大风吹得向后踉跄了数步。
当阿薰爷爷好不容易双手拄着拐杖在原地站稳时,他发现自己竟然被这风给硬生生逼退到了四根石柱围起的范围之外。
“村长大人?!”
整颗心立马提起,阿薰爷爷努力睁大着自己的双眼,朝着山丘之上望去。
接着,他的眼底烙印上了令他终身难忘的一幕。
漫天的星河在刹那间黯然失色。
整个天地在这一刻被染上了被黑夜还要漆黑的黑色。
没有发出一声威慑的吼叫,只是扇动着一对黑色翅膀从天而降,就足以给人带来无数的噩梦。
肉眼无法看清的黑色鳞粉瞬间散落在整个山丘之顶。
梦魇般的巨龙明明没有眼睛,却精准无比地降落在中央石床所在的位置。
这一刻,阿薰爷爷才发现,那能够躺下三个自己的石床渺小得甚至比不过巨龙的半个翼爪。
不好!
阿薰爷爷连忙用披在身上的衣袍将自己从头到脚包裹住,只留下一双苍老的眼睛露在外头。
昏花的双目努力在黑夜下寻找着村长的踪迹。
直到伴随巨龙降落而升起的尘埃渐渐落定,他才终于看到,此时不偏不倚,正好站在那头巨龙跟前的瓦纳瓦。
那件就像是长在瓦纳瓦身上的彩色衣袍已经被他脱去,露出瘦小但精悍的身躯。
只见那光秃秃的脑袋上长着一对细长的尖耳朵,如同龙足般裸露在外的双脚上则绑着一层又一层的绷带,而他的双手中,则是拿着两柄在黑夜下泛着红光的战斧双剑。
渺小的身影甚至都没有那张石床大,但瓦纳瓦身周瞬间展开的气势,却是丝毫不输给那头黑色巨龙。
“......”
阿薰爷爷张了张嘴,却是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虽然知道村长是龙人族,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彻彻底底脱去外袍,露出完整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