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争玉许久没听到这么理智的实话了。
他正视着看向黎术,发现自己从前对她确实有太多成见。
眼前这黎姑娘当初心眼看似多,可实际上也是个实在人,她办事儿,至少有底线。
也是他从前没见过几个恶人,这才对黎术防备至极。
对比之下,荣争玉瞧着黎术,真是越看越顺眼,而且在他眼里,黎术是被迫逃难的可怜人,他也是被逼无奈的倒霉鬼,同病相怜,难免惺惺相惜……
“黎姑娘,你我都知道那庞雄的不是,可那京中的人却是瞧不见,可笑至极啊!我本想赶回去为底下的将士和百姓做主,但又怕违抗军令被人拿捏把柄,进退两难,痛苦至极……”荣争玉听着黎术的话,心里的情绪也像是开闸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
从前见他时,他骄傲自负,如今倒像是个泡在苦水里的苦瓜,从内到外,看一眼都让人直皱眉头。
“就算他将你调回去,你以后依旧会被他拿捏不是吗?荣将军,你就没想过干一票大的?”黎术有点不理解。
忠君就一定要听命行事吗?
“什么?”荣争玉愣了一下。
“干掉他,你上位不就行了,这人手边不过也就一千精兵,你不是握着破山军吗?”黎术直白的说着,不过她声音并不大。
“……”荣争玉皱了皱眉头,低声道:“我不是没想过……但不好下手啊!”
“而且,我能弄死一个主帅,却拦不住京中的意思,少了庞雄,将来还有别人,而且朝中主张休战,就算将来我能代替庞雄,没有粮草和旨意,也不能与蛮敌死战……总之,处处受制于人……黎姑娘,你不懂。”
“……”黎术翻了个白眼。
她瞧着荣争玉被气得可怜,特地和他聊上几句,如今反过来说她不懂?
“呵。”她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他一眼,“你想要话语权,总要付出些什么的,老天爷不会将你想要的东西直接送到你手上的。”
她的话,别人不懂,荣争玉是一定能懂的。
荣争玉是凌昌公的外孙,父族祖上从武后来转文,名望底蕴都有。
怎么就不能强横一点了?
别人的刀子已经架在眼前,如今要么步步退让任由宰杀,要么便拼死一搏,让自己有价值,只有让人忌惮,有足够的实力在,说话才会顶用。
荣争玉听得懵了,闷声不语。
他什么都知道,只是想要跨出那一步却很难。
边关粮草可以解决,捏住边关几道城池的税收、贸易便可以了,旨意也可以不管,他手握兵权,他有外祖父的遗威,也有师父留下的美名,只要他振臂一呼,军中将士,有很多会站在他这一边。
底下的人,都是很好哄骗的。
只要将庞雄杀了,底下人等便与他站在了一条船上,自然指哪打哪儿……
到时候,他可以做所向披靡的将军。
但是,也会成为占据一方土皇帝,会是半个逆贼,受朝廷忌惮,受人唾骂。
荣争玉心里紧张几分,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怎么就到了那种地步呢?不至于的……”
黎术挑了挑眉:“那你就只能继续窝囊下去了,荣将军,其实我觉得你这窝囊的样子看着也挺不错的,都能和我好好说话了。”
“……”荣争玉嘴角一抽,郁闷地看着她,“黎姑娘,我也是信你,才和你说这些。”
“我也是信你,才会让你干掉庞雄啊?”黎术一本正经地回道,一点同情之心都没有。
她要跑,是因为她什么都没有。
她虽然也有个项将军高徒的名声,但没有带兵打仗,不似荣争玉自小在军中长大,磨炼已久,出身、名望他都有,起点高。
可惜总是瞻前顾后。
那黎术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若朝廷安稳,确实不需要那样独揽大权的将军,但这个时候……许是她不曾学过忠君思想,所以满脑子都是些反叛之心。
但黎术也明白,荣争玉成长的环境和她不同,大逆不道的想法,莫名其妙的冒出来,那才奇怪呢。
“不说这些了……”荣争玉有些失落,“黎姑娘要往哪里去?”
“逃难嘛……自是大路朝向哪里,便往哪里去。”黎术立即一副苦兮兮的样子,然后拍了拍旁边的小包裹。
“……”荣争玉有些震惊,“出门在外,你竟只带这点东西?”
“跑得狼狈,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黎术看了一眼这摊子,又道:“这摊儿上的茶水管饱呢。”
荣争玉疑惑地看着她。
竟然这么惨?!
“你毕竟也当了这么久的军司,怎么能如此穷困潦倒?”荣争玉不敢相信。
“你不在的时候,顾宗瑞垄断粮草,幸而我提前囤了些粮食,这才能度过难关,这粮食不都是花银子买来的么……”黎术合理装穷。
荣争玉的确已经得到了一些消息,所以一听这话,并未怀疑。
同时,对黎术也深表同情。
“你歇一日再动身,我让人给你准备些干粮和银钱,还有,你不要往郦城方向走,那边灾民多,你一个人,带着东西,容易被抢。”荣争玉提醒了一声。
黎术最近也打听到不少消息。
大周朝这么大,各地地形以及气候又有些差别,所以每年都有各种灾祸发生。
南方水灾年年都有,只是轻重之分。
今年郦城往东多旱,开春之后一场雨都没下。
“行,多谢提醒。”黎术痛快说道。
当天荣争玉又老老实实回去守着那点已经安置好的难民,又将身上的银钱分了一半送给了黎术,他本来不想给这么多的,但觉得若是不大方一点,回去之后,程冕肯定要唠叨忧心,便爽快了几分。
黎术只是经过此地,确实没打算继续和荣争玉聊下去。
此人如今定不下心,迟疑犹豫,只怕将来要吃大苦头。
次日,黎术便立即离开,荣争玉看着她的背影,竟然有几分羡慕。
他父家和母家都不寻常,自小就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也关乎着两家体面,外祖父表面对他严厉苛责,私下里却十分疼爱,他老人家戎马半生,看重边关安危胜过一切。
外祖父曾可惜着说自己无能,与蛮敌来往周旋也不过打个平手,一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培养一个能担得起大任的后人,却没想到,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项倚山却先一步过世……
外祖父死得并不安心。
所以他这心中也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