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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说着这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容姜的表情淡得接近冰冷。

“你从小就知道,谢景郁是大渊皇孙?”

谢玉琅抿了抿唇,艰难地点头。

“景郁自幼在谢氏长大,我爹将他当成亲儿子来养,但始终过不了心里的坎。他不想辜负容氏的信任,也不想背弃对故人的承诺,所以他只能离开谢氏,对外宣称他已经死了。”

容姜哈了一声,“假死脱身,把麻烦留给我们,谢叔叔还真是个仁义之辈。”

谢玉琅几乎无地自容。

“姜姜,对不起!”

谢初安是他的父亲,谢景郁与他虽非亲生手足,但是感情甚笃,他也不认为在谢氏长大的谢景郁,还会和过去有什么牵扯。

所以谢玉琅跟谢初安一样,打算一辈子藏着这个秘密。

但是他们都没想到,前朝余孽那么快就找到了谢景郁,在他幼年之时,便将身世告知于他。

谢玉琅想矫正这个错误,也来不及了。

“无妨。”

容姜声线平静:“谢叔叔顾念旧情,而你顾念手足之情,人之常情。”

“姜姜……”

一股不安从心头涌起,谢玉琅着急地想去拉她,却被容姜避开。

她站起身来,目光冷锐。

“谢氏窝藏余孽、欺上瞒下之罪,我可以不追究,但是谢景郁,必死!”

然而容姜还是晚了一步。

等沈焰带着人杀去谢府之时,谢景郁已经不见踪影。

容姜早有所料,把那本从麓山书院带出来的名册交给沈焰,让他即刻把册子上的人抓捕归案。

兹事体大,沈焰即刻去办,只是临走之前,还是忍不住道:“殿下,谢夫子并非有意隐瞒,他对你的心意,你应当再清楚不过。”

容姜点头,“所以,我并非牵连谢氏。”

她甚至没有把谢景郁的身份公之于众,就是怕谢氏会成为众矢之的。

沈焰也明白,容姜的眼里素来容不下沙子,若非事关谢氏,事关谢玉琅,只怕谢府现在已经血流成河。

大渊一脉尚存,前朝余孽风起又生,好不容易迎来太平的大晟又将再起战火。

此事若要追究起来,谢氏就是株连九族也不为过。

沈焰叹着气,“方才在谢府,我见谢夫子的面色不大好,若殿下气消了,还是去看看他吧。”

容姜没有应,直接带着十四娘去了地牢。

“殿下在生谢夫子的气?”

“我不该生气吗?”

“殿下是该生气,但也不该生谢夫子的气,说到底,那些事也都是谢初安做的,跟谢夫子有什么关系?”

涉过漫长的宫道,容姜神思飘忽。

“母后与阿姐相继去世,独留下我和容祁相依为命。那些年若无谢氏的庇护,我活不到翻身的那一天。钟离越背叛我也好,容祁防备我也罢,唯有谢氏,我坚信不疑,他们会始终站在我身后。那么现在你告诉我,谢氏还可不可信?”

十四娘嗫嚅着,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

望着宫道尽头那一点夕阳,容姜忽而一笑,明媚的面容却凝着一丝凄凉。

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

鲜花着锦,万众高呼,可到头来,能真正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身后的,又有谁呢?

秋夜中的地牢湿气寒重,凄厉的惨叫更是如同锋利的爪子,反复撕扯折磨着人的神经。

秦钰捂着耳朵缩在角落里,听到脚步声后又急忙冲出来,抓着栏杆惊恐地大喊:

“隔壁有个疯子,已经叫了一整天了,你快放我出去,实在不行给我换一间牢……扶姜?”

看清了来人,秦钰立马瞪大了眼睛,待见她一身华贵的装扮,以及恭恭敬敬地跟在她身后的侍卫,秦钰顿时傻眼了。

“怎么是你?你来这儿做什么?皇上怎么还没杀了你?”

容姜冷淡地瞥了她一眼,连应声都懒得,直接越过她走向前面的牢房。

天窗之下,牢房内的人蜷缩成一团,不停地打滚着、抽搐着,甚至拼命地撞墙,叫声凄厉。

那身华服沾满了污泥,发髻散乱,头发被抓得乱糟糟的,如同疯子一般。更恐怖的是她的脸,皮肉软塌,五官无法辨认,此刻更是被抓得血肉模糊,分外狰狞。

十四娘倒吸一口凉气,原本对桑桑的恨意在此刻淡了不少,只剩下震惊与无语。

“她……她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这就是丢弃自己的代价。”

容姜让人打开了牢房,里面的人听到声音便冲了过来,宛若爬行的恶鬼。

“大胆!竟敢对***无礼!”

侍卫即刻抬脚将其踹开,桑桑闷哼一声,依然艰难地朝容姜伸出手去。

“杀了我……杀了我……”

容姜拦住了还欲动手的侍卫,蹲下身来,伸手拂开了脸上的乱发。

那一张不人不鬼的脸清晰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一众人都吓得后退一步,而容姜却没有丝毫嫌恶,反而面露惋惜。

“我还记得有一年中秋,你在月下为我献舞。那时候我就想,到底我该给你找个姿容何等绝色的夫婿,才能配得上如此明媚动人的桑桑。”

她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容姜,立即狼狈地躲开。

哪怕面对的是一张陌生的脸,但那熟悉的感觉,还是给她造成了巨大的恐惧。

她捂着自己的脸,浑身颤抖着,牙齿厮磨声,听得人背脊发寒。

“不想见我?还是不敢见我?也是,为了假扮我,你连自己的脸都不要了,区区背叛又算的了什么?”

“不过你放心,我今日来,不是来找你算账的。我打听过,你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是捏脸术所致。此术还需搭配一味奇药,否则会让你的脸奇痒无比,逐渐溃烂,但短时间内要不了你的命。所以,我给你备了份礼物,希望你能在狱中好好回忆一下过去的美好,切莫辜负了我的良苦用心。”

一面面铜镜被搬了进来,几乎绕了整个牢房半圈,桑桑一抬眼,就看见了镜中倒映着那一张丑陋而恶心的鬼脸,吓得她痛苦地尖叫呜咽。

“拿走!拿走!”

她拼命地爬过去想把镜子砸了,但那镜子乃铜制的,任凭她如何使劲,始终未能伤到分毫。

侍卫上前拉住她,强行将她按在了铜镜之前,逼着她看清自己的脸,也看清了倒映在镜中的容姜的身影。

“比起你现在这副模样,我还是喜欢以前那个爱笑又爱撒娇的桑桑。”容姜轻叹,“只可惜,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脚步声远去,牢门重新被锁上,桑桑瘫软在地,内心的痛苦盖过了脸上的疼痛,两行热泪顺着凹凸不平的脸颊滑落。

她绝望地望着天窗的光,顺着容姜的话,记忆中模模糊糊地浮现了自己的脸。

十七八岁的年纪,明眸皓齿,春衫如雪,似粉杏碧桃。纵使不及倾城之色,亦是艳艳初阳,明媚生光。

而现在,枯朽,丑陋,腐烂,肮脏不堪。

桑桑凄凄一笑,是谁把她变成这样的?

是她自己啊!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哐当!”

狭窄的甬道内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侍卫折返后又匆匆回来,慌张禀告:“***,那个犯人撞墙自尽了。”

容姜脚步未停,无动于衷道:“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