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祖顿时就明白了,他的老脸皮也抖动了两下,嗓音干哑,“这些与我们今日所说之事没有关系,楼小子你……”
“谁说没关系?”温崇楼温声打断他,“三叔祖别着急,这事儿还没完呢。那些人处心积虑的做成了这样一件大事,所图为何我还没说呢。”
江明珠默默地听着,虽然是很悲惨的事,但她也听得津津有味。
世家大族里怎么可能没有阴私龌龊事情?为了钱财置他人于死地的更是多了去了。
她想到自己家,也算是武将世家,也曾将门辉煌,族中人口最多时,也有好几百。可惜最后,要么散落天涯,要么战死沙场。
到父亲这一辈时,就只剩了他一根独苗苗。
而阿爹,也只有她跟小妹两个闺女。
是了,现在家中还有个记在阿娘名下的小弟弟。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也没个姨娘跟庶子女的,自然也就没有争斗。
可以说,她所见识到的大家族的争斗也好,内宅之争也好,都是来了京都城后,才有的见识。
她自己都这样“孤陋寡闻”了,也就不怪江宝玉动不动就往人家屋顶或墙角钻了。
三叔祖瞥了眼神情认真的江明珠,不自在的轻咳一声,试图阻止温崇楼继续往下说。
但温崇楼假装看不出三叔祖的眼神示意。
他也看了眼满眼都写着“快继续往下讲啊”的江明珠,丝毫不介意的继续揭家族的短。
“这一家子死的只剩姚三嫂子一人了,这时候,族里自然就出面了,她一个嫁进来的外来女,丈夫儿女都没了,这种情形该怎么办?要嘛回娘家去,带走她自己的嫁妆,要嘛过继个孩子来养。”
“姚三嫂子跟她丈夫恩爱非常,她痛失丈夫与孩子们,万分悲痛。但她也是个很坚强的女子,她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自己的女儿,因此她不肯回娘家,她要守着她的家,坚信她会找到她的女儿。”
“但族里逼迫,她要留在她的家里,就必须接受族里过继给她的孩子。族里挑了个十岁的男孩给她养着——十一叔祖,那个孩子,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他该叫你一声曾祖吧?”
族老们的眼神齐刷刷看向那位十一叔祖。
江明珠也跟着看过去。
那位叔祖满是老人斑的脸皮比刚才又红了些,眼皮子也抖动了好几下。
他顶着众人的目光,犹自镇定道:“我想起来了,确有这么一件事。但事实可不是你说的这样,那一家子所发生的,全都是意外,与旁人没有干系。”
但在场谁又是傻子呢?
三叔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拐杖恨不得立刻就朝他砸过去。
但他还是忍住了,当着小辈的面给老十一没脸,何尝不是让他自己也没脸。
“这事,确实是族里疏忽……”三叔祖还想强行挽尊。
这叫他怎么否认?
人家能说的这么详细,说不定手里就掌握着证据。
真要嚷嚷开了说什么“你有什么凭证”,那人家真把证据甩出来,到时候只会更丢脸。
但温崇楼没给他这个和稀泥的机会,他接着往下说:“那孩子成了姚三嫂子的儿子后,两年时间,就把姚三嫂子剩下的财物搬空了——十一叔祖,那些东西,您老知道都在哪里吧?”
十一叔祖额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他避着三叔祖射过来的锐利视线,抖着手拿袖子擦了擦额角。
心慌气短之余,他也很生气,这相当于将他的脸皮当众撕下来再狠狠踩了两脚啊。
但心里还是不服气的,那一家子,能跟国公府比吗?
他们敢那样对那家人,谁又敢那样对国公府?
虽然来之前,他确实也动了要将自家孩子送进国公府来享福的念头。
但现在,这念头是一点都不敢有了。
“仅仅只是搬空姚三嫂子的家产便也罢了,那孩子长到十三岁时,在姚三嫂子那里再也刮不出油水后,想回自己家了。可都已经成了姚三嫂子的儿子,又怎么能回得去呢?于是那孩子想出了一条毒计——这事儿,十一叔祖知不知道?”
这事儿十一叔祖他也知道。
所以他那佝偻下去的腰背不自觉的更弯了些。
“我并不知情……”
“或许吧。”温崇楼又无情的打断了他,“他把姚三嫂子卖去了最下等的窑子,得了一两银子。姚三嫂子不堪受辱,一头碰死后,被随手扔去了乱葬岗。至此,这一家子连皮带骨的,都被榨了个干干净净。”
他说着,终是没忍住冷笑了一声:“甚至在姚三嫂子死了后,还要落个不守妇道与人私奔的坏名声。”
三叔祖面色灰败,喟然一叹,“家族大了,有些事难免……楼小子放心,我会去信祖籍那边,让族长,以及那边的族老们管束好族人,绝不会再让他们做出这等事来。”
“三叔祖的话,我很赞同,家族大了,难免管束不力。这树大分枝,也是常理,说不得离了我们国公府这一支,大家反而都好了呢。”
他这暗讽,听得三叔祖的眼皮子也是狠狠一跳。
他何尝不知道,族人们能走到今天,靠的是靖国公府的庇护。
而族中族人们的胡作非为,何尝不是靠着靖国公府这株大树所给的底气。
如果把温氏一族比作一颗参天大树,那么靖国公府如今就是这棵大树的主干。
现在因为这些烂掉的旁枝惹恼了主干,主干打算不干了,不要他们这些旁枝了……
三叔祖颓然的垂了眼皮,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靠着主干汲取着养分的旁枝,要么听话,要么被砍,端看他们怎么选了。
他们还能怎么选?
三叔祖这一瞬间,身形都佝偻了许多。
他无力的摆了摆手,“咱们温氏一族走到如今不容易,族人里有那不好的,但也有很多踏实上进的好后生。你以后还要带着他们,走更多更长的路。以后出族分宗这样的事,再不要提了……”
他终是妥协了:“你们国公府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在温崇楼将族里阴私算计撕开来摊在他面前之前,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果然是老了,不中用了。
三叔祖颤颤巍巍起身,其他几位族老也沉默的跟着站了起来。
在座的,谁还有脸去提过继族中孩子这事儿呢?
都怕自己一提,自家的腌臜事儿也被捅个底儿掉怎么办?
他们是老不死的,又不是老不要脸的。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