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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根错节的许愿树撑着巨大的树荫,红色的绸带布满了枝丫。远处寺庙门前黑色的香鼎中正冒着浓烟,直通寺院大门的狭长石梯上带着香烛火的百姓络绎不绝。

“铛~”

“铛~”

“铛~”

厚重的钟声回荡在整个山腰,大殿上百姓闭眼虔诚地跪拜,向着佛像倾诉着自己的心中所愿。

乐音和岳灵泽站在石梯下,目送几个百姓抬着那三个被撞得动弹不得的强盗往山下走去。

“他们要被送到哪里去?”

“官府吧”

“我佛慈悲,但愿他们能回头是岸”

捧着钵盂的和尚向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闭眼平静地颔首低吟了一段乐音和岳灵泽听不懂的经文,然后又转身对着他们双手合十点了点头。

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有些不知所措的乐音只能抬手跟着他学了起来,岳灵泽看他们都双手合十也忙跟着抬起手低下了头。

“无心之举也能结下善缘,两位小施主必是福泽深厚之人”

抬眼悄悄看了看他,两人懵懂地眨了眨眼,即便脸上已经满是脏污但却难以遮挡清澈纯净的眸光。

“看你们年岁不大,不知为何会独自在外,还弄得如此狼狈?”

“我们...是姑南城风禾学舍的学子,上元节放灯时遭恶人掳掠,一路奔逃才弄成这样的”

“原来如此”

“大师能告诉我们姑南城往哪边去吗?”

“你们还要赶路?可你们的马车已经坏了,况且这离姑南城还有好一段路途,只是你们自己上路恐怕会有凶险”

“可也不能不回去啊...”

“七日后,我的师兄要去姑南城外的永宁寺参学,那时你们不妨与他同行”

“真的吗!?那太好了”

“不过你们不便留在寺中,寺院下方有一处我用来打坐的小屋,你们这几日可留在那里”

忽闻喜讯,岳灵泽和乐意都忍不住露出了欢欣的笑意,实在没想到马车那一撞竟能撞出这样的好事。

“多谢大师”

“我法号妙觉,你们叫我妙觉师傅就好”

“是,多谢妙觉师傅!哦,我叫乐音,他叫...阿泽”

心中忧患忽然散去,乐音整个人瞬间变得轻松了起来,岳灵泽愣愣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十分恭敬地对着妙觉作了个揖。

“阿泽,谢过妙觉师傅”

“阿弥陀佛,你们随我来吧”...

山脚下房屋错落分布的村庄荒凉清冷,陡峭的石壁前一些衣着单薄的老者正一手拿着锤子一手拿着凿子小心雕刻着佛像。

“叮叮叮...”

沿着狭窄坎坷的小路一直往下走,妙觉带着乐音和岳灵泽钻过了一个黑暗的山洞之后来到了刚好修建在山体凹陷处的屋子里。

“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我也是第一次见,藏在这里,要不是有人引路谁能找到...”

环顾以天然石壁为墙顶的屋子,乐音和岳灵泽都不禁感到惊奇。

“叮!叮!叮!”

“什么声音?”

“是石匠在凿刻佛像”

妙觉平静地说着,引着他们走出了屋子,穿过石头之间裂缝后来到了一处平坦的岩石上。

望着陡峭的石壁上已经能看出模样的巨大佛像,两人的内心都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因为震撼所以久久没能言语。

站在他们身后的妙觉静静地注视着那佛像栩栩如生的眉眼,脸上的神情庄严肃穆,却也透着凝重和悲悯。

佛像面朝的江面碧波万顷,水中央一艘艘载满了人的船只缓缓向着下游行去。

回过神的岳灵泽先收回了视线,观望四周风景时不由地就被那些船只吸引了目光。

“船”

“好大的船,上面好像还有很多人…”

“那是官府的船”

“怎么这么多?”

“有的装的是给军中的粮草,有的是死囚”

听见他的声音,乐音和妙觉跟着也转过了头。

“死囚?为什么会有死囚?”

“他们是要被送去战场杀敌”

乐音不解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妙觉,而未等他开口,一边沉默了片刻的岳灵泽却忽然平静地道出了他们的用途,而这也不禁让妙觉看向他的目光有了些许的变化。

“你怎么知道?”

“我曾在一本书中看过一些从前的记载”

“可让他们去杀敌,就不怕他们逃走吗?”

“那就不得而知了”……

得了妙觉的收留,二人无需再为住处和食物发愁,只用安心等待七日过去,就能随妙觉的师兄一起踏上返回姑南城的路。

因是心中不胜感激,所以二人便主动揽下了一些力所能及之事,权当做是对他们收容恩情的报答。

“唰、唰、唰”

长长的台阶上,乐音天不亮就拿着扫帚开始清扫落叶,待到将里里外外需要打扫的活都做完之后,又忙不迭地跟着挑水的师傅去山下帮忙,来来回回不知多少趟,一身的力气却像是怎么用不完,让早习惯了干重活的和尚们都自叹不如。

不比她的生龙活虎,素来安静内敛的岳灵泽则留在了庙中帮着妙觉一起整理经书,因为写得一手好字所以也会帮一些不识字的百姓读写家书。而从那些书信和百姓的经历中他也更清晰地看见了真正的东楚。

战乱、饥荒、天灾、视人命为草芥的权贵、闭塞耳目只顾享乐的君王...

每一个都如山一般压在了百姓的身躯之上,纵然曾在前人留下的书卷中窥见过乱世之下百姓的困苦,可如今置身其中才知,即便是再下笔如神也难道出他们真正所受的苦楚。

“多谢你了”…

接过了写好的家书,女子向他道了声谢后提着篮子朝着寺庙外走去。

诵经声和木鱼声没日没夜地回荡在庙宇中,岳灵泽回头看向大殿上俯视着一切的佛像和还在跪拜祈求的百姓,心中不禁感到沉重和悲凉。

“你在看什么?”

妙觉见他独自站在院中,轻声来到了他的身侧。

岳灵泽扭头看向他,微微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后朝他缓缓作了个揖。

“妙觉师傅”

“小施主似是心有困惑”

“…他们的所求真的能如愿吗?”

面对他的询问,岳灵泽顿了顿后再次看向了大殿上的那些的百姓。

妙觉随他的视线看去,与他眼中的怜悯不同,他的双眸就好似古井的水一般平静。

“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如愿也好,不如愿也罢,皆是因果轮回,身自当之,无所代者”

“我…不明白”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

垂眸看了他一眼,妙觉说完后独自走进了大殿。

岳灵泽站在原地思索着他的言语,因为始终不懂他的意思而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啊!”

寺庙外乐音的尖叫声忽然传了进来,被打断了思绪的岳灵泽脸色一变,瞬间转身向着外面奔去。

“老伯你没事吧!”

“我这老骨头都要被你压散了…啊呀啊呀…”

挂满红绸的许愿树下,一个拿着棍子的老者和乐音正摔作一团。

慌忙跑出来的岳灵泽看他们都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吓得赶紧冲下了台阶。

“先扶他先扶他”

见他过来,乐音虽然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让他先把身边的老伯扶了起来。

“怎么回事?”

“我想帮他把红绸挂高点,就爬到了树上,没想到一不小心踩滑了,然后就砸在他身上了”

“老伯,你没事吧?”

“哎呦…菩萨保佑还有口气”

“你刚刚不是在那面吗?怎么突然就到我脚下了?”

“我要是不过来接着你,你就要头破血流了”

老伯敲了敲手里的棍子,乐音揉了揉腰背狐疑地走到了他的面前悄悄把岳灵泽拉到了一边,试探的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你真的看不见吗?”

“哼,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是眼盲心不盲”

“那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你看得见的东西我看不见,我看见的东西你也看不见”

老头两手握着棍子两眼空洞的笑了笑,乐音不解地看了一眼岳灵泽,他也很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嗯…不懂,方才砸中你是我不好,我给您赔礼了”

“罢了罢了,你也是一片好意,就是行事太过莽撞,日后再是这样恐怕会招惹祸端啊”

“……我知道了”

“天色不早了,我也该下山了”

“我们送你到台阶下吧”

“不用了”

老伯说着自己站起了身,乐音给岳灵泽递了个眼色,随即两人分别站在了他的左右两侧,扶住了他的手。

“台阶太长,你要是滚下去,就真要骨头散架了”

老伯握着他们的手,脸上突然快速闪过了一丝讶异,愣了愣后也不再拒绝。

“那走吧”

漫长的石梯上两人配合着他的步伐扶着他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去。

老伯紧紧握着他们的手,满是皱纹的手有意无意地在他们的掌心摸索着什么。

“老伯你不用抓这么紧,不会摔着你的”

“嗯…我是在看别的东西”

“看什么?”

“…你二人乃是宿世姻缘,有天造地,彼唱此和,是难得的一双璧人,只是…”

“什什么?!你这老伯怎能张着嘴就瞎说呢!”

老伯一面说着一面继续摸索着他们的手,不曾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两人快速看了彼此一眼后尴尬地望向了别处。被他这胡言乱语惊得脑子发懵,乐音情急之下忍不住发脾气来,一边骂着一边暗自留意着岳灵泽的脸色,庆幸他虽然沉默不语但面上却并没有不悦之色。

“我是不会看错的”

“你还说!本来以为你只是瞎了,没想到还是个疯子!”

“是与不是,且看来日,你们若不想听我就不往下说了”

虽然被她指着鼻子骂了一顿,但老伯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怒气,安安静静地跟着他们走完了最后一段石梯后,便拿着棍子自己往山下走去,只是没走两步他又忽然回过了头。

“今日一别,我们应该不会再有相见之日了,临别前我再各自送你们二人一言”

“你又要说什么姻缘的话就免了吧”

“右手边上的小郎君,鱼龙混杂意和同,耐守寒潭未济通,不觉一朝头角耸,禹门一跳到龙宫”

“还请老伯解惑”

“须有根基,更要待时,营谋出入,切莫妄为”

他说着又转头看向了旁边的乐音,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脸,恍惚间竟让她有种他真的看得见的错觉。

“至于这位小姑娘…似鸽飞来自投笼,欲得翻身却不通,南北东西都难出,此卦只恐恨无穷…”

“哼,这个不用跟我解释,我听懂了。似鸽飞来自投笼,就是鸽子自己钻进笼子里嘛,我才不会这么傻呢,天大地大,以后我定会逍遥四方,当个惩恶锄奸的游侠,自由自在的活着,什么欲得翻身却不通,我偏要翻一个试试!”

倔强的乐音冷哼了一声,气鼓鼓地朝着石梯上跑去。

“老伯,我们告辞了”

看她生气离开,岳灵泽冲着老伯行了个礼后也转身追了上去。

仰头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老伯伫立了良久后忽然轻声叹了口气。

“可惜了,纵是天定姻缘却也终究是当风点烛,大梦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