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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

“灵泽”

朦胧的光影间,乐音缓步跟在岳开霁的身后,同他一起走进了一处隐藏在屋子深处的密室之中。

“灵泽...是你母亲为你取的名字?”

“嗯”

听到灵泽二字,走在台阶上的岳开霁脚步微微一顿,回身看向她的目光中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乐音并不知岳灵泽的名字是何人所取,但想了想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岳开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双眼,脑中不禁浮现出了还是皇子时遇见苏云岫的场景...

灰色峭壁上稀疏地长着几棵绿色的幼枝,坐落在两山之间的朱红色木亭被开得正繁盛的梨花树层层包裹在了当中。轻纱帘幔随风飘动,一袭青衣的苏云岫独坐亭中,纤纤素手轻盈若蝶一般在身前的箜篌弦上跃动,低垂的眼眸随手抬起,一瞬间好似有万千星光坠入,明艳不可方物。

“你的眼睛简直和你母亲一模一样...”

“我母亲...”

“这就是你母亲...咳咳咳...”

密室的尽头一副与人等身的画轴高高悬挂,岳开霁站在画前仰头看向画上抱着箜篌的女子时,憔悴的脸上尽是悲伤和懊悔。

乐音走到了他的身边,看着画上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的女子,眼中的惊艳难掩,可一想到她已经因为身旁的这个男子珠沉玉没,岳灵泽也在被他杀尽亲人后丢在荷山府不闻不问心中就不禁感到愤恨。

“方才我梦见你母亲了...九年了,她终于肯来见我一面了...”

“你杀尽了她的亲族,将她的儿子困锁在无人在意的深宅九年,她竟还愿意见你?”

岳开霁被她的话震得心头一颤,旋即似是有些讶异地转头朝她看了过来,被他复杂的目光的注视,乐音这才惊觉自己在愤怒之下说出了多么危险的言语。但话已出口,如覆水难收,纵然忐忑她也没有告饶,而是如他看着自己一般目不斜视地盯着他。又过了片刻后,岳开霁不怒反笑,目光中阴影退散反而多了一丝欣赏。

“是啊...我犯了太多的错,只可惜待我明白时已经太晚了”

他说着从画轴下方的暗格中取出了一个光亮的漆盒,随后朝着身后的桌案走去。

“咳咳咳咳咳...”

他提笔不知在布帛上书写着什么,剧烈的咳嗽带出的鲜血,穿过了他的指缝滴落在了桌上,乐音虽然怨恨他的残忍,可当看见他奄奄一息的模样时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嗒~”

被放下的笔滚落到了地面上,岳开霁想要打开手边的漆盒,可拨动了几下都没能将盖子打开。乐音沉默地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无法坐视不理,故而走到了他身边帮他打开了盒子,随即映入她眼里的就是一块方圆四寸的青碧龙钮玉玺。

岳开霁抓着她的手将国玺从盒中取了出来,带着她的手将玉玺重重的盖在了他刚才书写的布帛上。

“记住我后面说的话...这样你才能活下去...”

僻静的宅院里,几棵已经开满花的梨树散落长在清幽的小潭边,房间里的岳灵泽还未苏醒,余一站在门边看了一眼守在床前的青玉后便径直走向了站在不远处屋檐下的商筑。

青色的潭面上绵密的细雨急促地扎入了其中,将平静如镜面一般的潭水击打得破碎不堪,水中的鱼儿好奇地探出了头,微微张了张嘴后又摆着尾巴没入了深处。

“思灵泽兮一膏沐,怀兰英兮把琼若...”

望着眼前被雨幕无声冲洗的一切,商筑忽然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句。

“灵泽,即是君恩...就连名字也是他的攻心之术吗?”

纵然满门被屠,唯一留下的骨血也依旧会感念君王的恩德,又或是在提醒岳开霁这个孩子是苏云岫当年承恩所诞,以此来勾起他心中的愧疚和眷念。

“好一个算无遗策…”

他垂眸正自顾自地说着,几步外的余一就来到他的身前,冲着他郑重地作了个揖。

“多谢”

“余兄不必言谢,信盟相助只是因为与那位将军有约在先”

“多谢你飘渺岭出手相救,不管是否受人之托,于我而言都是救命之恩”

转身看向他,商筑思索了一番后微微勾了勾嘴角。

“...那余兄可想好要如何报答我了?”

“只要是天理能容,力所能及之事,苏尚秋在所不辞”

“难得得你金口一诺,那我怕是要好好想想了”

“......”

屋顶上一个护卫模样的男子无声落在了他们的身旁,附在商筑耳边低语了两声后又退到了他的身后。

“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在此作陪了,余兄请便”

冲他轻轻点了点头,商筑平静地说着就绕开了他朝着别处走去。目送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廊下,余一想了想后也打算快步跟上去,可还没走下台阶就被一个黑衣人拦住了。

“先生止步”

“咳咳咳咳咳...都记住了吗?”

滑坐在榻前的岳开霁紧紧抓着乐音的手,随着咳嗽愈烈口中的鲜血也如泉涌出。

“嗯”

“咳咳咳咳咳...走吧”

无力地甩开她的手,他靠着床榻目光渐渐变得黯淡,乐音抿唇抱起了地上的国玺起身就要朝屋外走,但没走几步就又听到了他微弱的呼唤。

“灵泽...你能原谅父皇吗?”

她停下脚步回头静静地注视着他悲戚又绝望的脸久久没有言语,直到看着他闭目垂下了头才再次朝着殿外走去。

“吱呀~”

雨幕中平昌王和一众兵将伫立已久,见殿门被打开却只有乐音一人走出,看向彼此的表情都不由沉了沉。

所有的目光在她走出大殿的刹那都齐聚在了她手中的国玺和诏书上。

“陛下呢?”

平昌王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转头望向殿内的神情带着些急切,乐音默默把装着国玺的盒子递到了他的面前,然后在众人面前展开了布帛。

明白她是要宣读诏书,平昌王迟疑了片刻后带着一众将士恭敬地朝地上伏去。

“予闻皇天之命不于常,惟归于德。故尧授舜,舜授禹,时其宜也,天厌东楚,垂变以告,惟尔罔弗知。予虽不明,敢弗龚天命,格有德哉!今踵唐虞旧典,禅位于弟平昌王岳修平,庸布告遐迩焉。”

安静的宫殿前她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平昌王抬头讶异地看向了她,待她将遗诏放入他手中后,又起身不可置信地打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而遵照岳开霁所教,乐音也趁此对着他伏地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灵泽年幼愚钝,无力掌理朝纲,九皇叔德才兼备,仁孝恭谦,有治国安邦之能,定可保我朝江山永固,社稷长安!灵泽拜见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阵阵高呼中,平昌王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众人,紧绷的脸逐渐舒展开来露出了一抹无法抑制的笑意。

“吁~”

宫门前,平昌王亲自将乐音送上了马车。

“宫中诸事未了,你就先在本王在京中的别苑住着,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本王会再派人接你入宫”

“是,多谢皇叔”

“先皇...除了诏书可还有其他的交待?”

他站在马车前,看着她的目光中带着一眼就能看破的怀疑和试探。

不太明白他为何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但乐音倒是的确想起了被自己遗漏的一件事。

“有,荣贵嫔和小皇子,生殉”

“再没有别的了?”

“嗯”

“你此番也受惊了,好好歇息歇息吧”

“是”

“驾”...

马车离开了平昌王的视线,朝着街道疾速驶去。

客栈的二楼上,商筑负手静静在栏杆前等待着,马车里一直透过窗帘留意外面的街道乐音抬头瞥见了他的身影,当即便叫停了疾驰的车马。

“停下”

“殿下,发生了何事?”

“我饿了”

兵卒跟随她一同走进了客栈之中,门口的小二笑眼弯弯地领着她就往楼上走去。

“这位公子楼上请~”

“你们就留在门口,我不叫你们不准进来”

“是”

走入房间的乐音在门合上之后迅速卸下了岳灵泽的假面,换上了早已放在房中的衣衫,穿过相通的隔墙去到了另一边的房间。

等候许久的商筑看她安然无恙地归来,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暗自松了口气。

“走吧”

“嗯”

“客官您慢走~”

房间里商筑牵着戴着幂篱的乐音淡然地走出了门,略过守在另一边门前的兵卒后缓缓向着楼梯下走去。

小院中,苏醒的岳灵泽正坐在镜前,身后的青玉温柔地替他梳理着头发。门外的余一一直背对着他们,望着屋檐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姑姑,我们已经在筑京了吗?”

“嗯”

“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记得我们是怎么到这里的?”

“会有人来告诉殿下的”

“谁?”

商筑和乐音双双踏上了台阶,见他们朝着屋子走来,余一微微转过了身。

“她会将他不在时发生的事都告诉他”

“进去吧”

被他淡漠的目光扫过后,乐音与身侧的商筑对视了一眼,得了他的点头后才谨慎地往屋内走去。

自小巷一别已是数月未见,原以为此生都再不会有交集的人如今就近在眼前,可她的心中却没有一点旧友重逢的喜悦。

“在他的眼中乐音已经死了...他要走的路容不得半点差错...若为彼此都好,你便不能再让他知晓你还活着...”

带着商筑对她的叮嘱来到他的身前,看着他与之前相比消瘦了许多的脸,她心里忽然像是被石头压住了一样沉闷。

也许是许多事都发生得太过突然,短短数月,如今再见竟有种数年已过的错觉。

“你是?”

留意到她的出现,岳灵泽疑惑地看了一眼身后的青玉。

“从宫里回来的,来向殿下回话”

“宫里?”

淡然地顺了顺他的发尾,青玉将手中的梳子放到了桌上。

“她说的话殿下务必牢记于心,我就在外面等候”

她说完就走出了门去,岳灵泽的脸上虽有不解,可很快也定下了心来,将目光投向了面前戴着幂篱的乐音。

乐音娓娓讲述了她顶替他之后发生的种种,他安静地坐在桌前,恍惚间又让她想起了在荷山府时他听她讲述学舍琐事的日子。

也不知是她赘述得太过详尽,还是他听得太过入迷有了身临其境之感,所以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格外的凝重。

担心在这里久留会露出什么破绽,乐音说完便对他作了个揖,旋即就要离开,可刚一转身就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

“…乐音…是你吗?”

他略微颤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乐音错愕地怔在了原地,几度想要甩开他的手离去却终究没能狠下心来,反倒是数月已来积攒的悲伤与恐惧像是被什么牵扯着似的不住往外冒。

“不是”

赶在眼泪夺眶而出之前,她哽咽着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离了出来,随后便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