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南舒月。
我曾经有一个姐姐,南舒梨。
她消失在那个夏天。
那年夏天发生了很多事,很不可思议。
那年夏天,我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也是姐姐读的高中。
那年夏天,一直缠绵病榻的母亲得到了很好的治疗,身体慢慢恢复健康。
那年夏天,一直卖苦力的父亲得到了体面的工作,工资很不错。
那年夏天,我的姐姐高考。
高考结束后,我们都在等她回家。
她拿着刚买到手的车票,走过楠月河的时候,被失控的车撞进了河里。
她被淹死了。
肇事司机未成年,当时吓懵了,但认错态度极好。
他的家境极好。
他的父母也极好。
我家获赔50万。
母亲被他家安排住进了大医院进行检查治疗,所有花销都由他家负责。
一直到确认我母亲身体恢复。
后续,他们也做到了。
父亲是个地道的农民,后来在工地卖苦力,手上没技术,胳膊还受过伤。
但他家安排人来教我父亲,让他最后名正言顺的坐进了办公室,一个月拿着近万的工资。
而我,我从高中到大学,读书的所有花费全部由他家负责。
毕业以后如果愿意,可以直接去他家公司上班。
我们一家被安排的很好。
他们都做到了。
可是,为什么突然有一天,他家就成了我家失联多年的亲戚。
那个害死我姐姐的人,排资论辈,我得叫他一声哥。
这“哥”我叫不出口。
我没办法承认这门亲戚。
虽然他们对我家确实很好。
但是,那个时候,我姐姐去世才不过几个月。
而他们所有人都已经忘了她。
明明是因为姐姐才认识的两家人,却变成了千里寻亲。
多可笑。
也是在那时候,我才发现事情真的很诡异。
他们不是装作不记得,而是真的忘记了。
不止是他们,好像所有与姐姐有接触的人,都不记得她曾经存在过。
家里属于她的东西,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的了无痕迹。
她在这个世上存在过的痕迹,被抹除的干干净净。
只有我,依然记得她。
可是,长时间把一个秘密压在心底,真的很难受。
我好累。
老家的那棵老梨树在我的坚持下,被移栽到我们新的家里,就种在我卧室的窗前。
当我难受疲惫的时候,我就趴在窗前,跟探过来的梨树枝倾诉。
就像是在跟姐姐说话一样。
看着它,能感觉到姐姐就在那里。
她真的存在过。
她一直在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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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父母怎么想的,突然又生了一个孩子。
大家都很开心。
我好像越来越融不进这个家了。
我关紧房门,坐在窗前,只想静静的看着窗外。
又是一季春,梨花开了。
我伸手探出去想摸一摸花朵,但想到姐姐以前最不喜欢我这样做,遂收回了手。
恰逢有风来,带落一朵,正好落进我的掌心。
我好像在花瓣上看到了一个人。
她盘着长发,发间斜插着一支梨花。
那人,好像姐姐。
头有点儿晕,没看清。
我好像睡着了。
我回到了老家,我回到了那年夏天。
我看到明月高悬,姐姐在梨树下哭泣。
我看到梨枝间靠坐着一个人,看不到脸。
他低头看着姐姐,问:“丫头,你在哭什么?”
……
我做了很长一个梦,梦醒后大部分都记不清了。
唯有开头的那一段,格外清晰。
手里的梨花还在,窗外的风还未停。
我看到梨枝上托着一个信封,被风吹进窗,落在我手上。
信封印有槐花印记。
收信人是我。
寄信人,南舒梨。
我撕开信封,里面是很短的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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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舒月:
你好。
本店需要一名茶饮师,经过多方面考虑,觉得你很合适,现向你发出任职邀请。
如果你愿意来,在此信空白处写下你的名字即可。如果不愿意,随意丢弃也没有关系。
小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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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的内容莫名其妙,我想直接扔掉。但信封上寄信人南舒梨几个字,让我松不开手。
风掀动信封,从里面又吐出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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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舒梨:
你好。
本店初开,需要一名店长助理帮忙处理店里事务 ,经多方考察觉得你可以胜任,现向你发出任职邀请。
如果你愿意来,在此信空白处写下你的名字即可。如果不愿意,随意丢弃也没有关系。
小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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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震惊的是,上面有姐姐的签名。
那个字迹,我不会认错的。
我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这里面都有些什么事。
但是在这一刻,我在属于自己的那封信上,毫不犹豫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感觉,只要我写下名字,我们就能相见。
姐姐,我在这里过得好累,你期待我去找你吗?
我很期待能够再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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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开始做梦了,梦里是你又好像不是你。
在梦里,你叫梨歌楠,有一位很好的伙伴叫尚卿泉。
而我,是莲随手留下的月。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只是经常看到你称呼我为月亮,明月,圆月……
后来,你给你的伙伴取了名字,尚卿泉。
然后,我突然莫名的迫切的也希望自己能够有一个名字。
因为听你说得多了,我知道原来你称呼我的那些并不是唯一的,也不是我专属的。
于是我想,你什么时候才会给我取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名字呢?
但是你听不到我的所想,我一直没有等到你特别的注视。
不过,这里只有我这一个月亮,即使后来有了楠月大陆,我依然是这里唯一的月亮。
当你告诉大陆上的生灵,我便是月亮的时候,我又是雀跃与满足的。
因为它们说到月亮的时候,指的都只有我。
后来,我成了无数生灵的信仰和祈愿的对象,它们称呼我为月神,将我与你放在了同样的高度。
我惶恐。
因为我不是神。
我可以在高空俯视一切,可以听到它们的祈愿,却无法做出回应。
我不配为神。
但是你和尚卿泉帮我完成了大部分祈愿,坐实了我月神的位置。
你其实比较贪玩,并没有多少耐心去倾听它们的祈愿,整个楠月基本上都是尚卿泉在管理。
而生灵对于月神的祈愿,也基本上都是他在处理。
我开始佩服他,敬仰他,甚至希望能够成为他这样的存在。
他待你如妹妹,时时都护着你。
我有时候会嫉妒,会哀叹,我为什么没有这样一个对我好的兄长或者姐姐。
他似乎听到了我的哀怨,站在我面前,第一次很认真的与我说话。
“不用嫉妒她你若愿意,我也是你的兄长,她便是你的姐姐。以后,你会比我们两个都好。”
我开不了口说不了话,但是他似乎能听到我的心声,于是我试着与他交谈。
“她都要你护着,会愿意做我姐姐吗?”
“当然愿意,最初,她可是要当我的姐姐。如果她知道自己有了一个弟弟,她一定很开心。”
“清泉,你在跟谁说话?”
你突然冒出来,把我吓得心慌慌。
尚卿泉却很自然的回话。
“梨,这是我们的三弟,我在跟他说话。”
你瞪大眼睛,一副很惊喜的模样。
“这个月亮它会说话?!”
“三弟胆子小,你别吓到他。”
你很听他的劝,果然闭了嘴,好奇的打量着我,试图与我交流。
但我,说不了话。
尚卿泉充当我们的联络人,将我的想法告诉你。
你很开心的认下了我这个弟弟,并满足我的心愿,为我取了一个既敷衍又不敷衍的名字。
月。
这是你给我取的名字,我很喜欢。
这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间,然而却极其短暂。
没多久,楠月就出事了。
尚卿泉倒在你的怀里。
那一刻,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我痛恨自己为何自己一轮无法言语的明月,发现不了危险,更救不了自己在意的人。
我想安慰你,可没有尚卿泉,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在跟你说话。
你沉浸在悲痛中,你只想救醒他。
可他还是闭上了眼。
到最后,他仍然在担心你。
好在,我没有被他忘记。
他用最后的力量,将我与残破的楠月一起寄挂在你这棵树上,希望你带着我一起逃离。
在此后的黑暗奔波中,我看着你不得不坚强,坚持,然后崩溃哭泣,再重新出发。
我心焦却无可奈何。
我听着你一次次回忆念叨着过去的美好,一次次祈求期盼得到莲的回应。
我突然想起来,我或许可以做些什么。
我是莲创造出来的,我为什么不试着解析追寻他的痕迹,或许,我真的可以联系上他。
我们彼此沉默,可又各自努力。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折腾了什么,反正在后来,我真的能够感受到他的存在了。
我试图靠近他,跟他诉说你的遭遇,但他并没有感受到。
我没有放弃,一次又一次靠近,像和尚念经一样在他旁边唠叨。
我看不见他在干什么,也无法把这些告诉你,我能做的似乎仅此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看到了他的脸。
他很疲惫,却依然温和。
“小家伙,一直听到耳边嗡嗡嗡,原来是你有话要同我说。很抱歉,之前一直没法听清,现在可以再说一说吗?”
我来不及产生别的情绪,忙将过去发生的事情乱糟糟的说出来。
事实上,我已经不太清楚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叽叽呱呱讲了很多,反正自己已经将晕了。
他听得很认真仔细,从我那乱七八糟里整理出了较为完整的过程,也明白了我的诉求。
于是,他通过我构建的通道,与你见上一面,并提醒你远离。
但最后,你还是去找他了,也终于见到他了。
但他在忙,根本没注意到你已经到了他的战场。
后来,在你打算带着全部玉石俱焚的时候,特意询问我的意见。
虽然自尚卿泉去后,我们再没有交谈过,但你依然告知了我你的决定。
我虽有遗憾,却尊重你的选择。
我在心里说,那就这样吧,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我没想到,你居然听到了。
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常的交流,也是最后一次。
我们绽放于烟花中,彼此都在微笑。
你在最后跟我说,谢谢。
我在最后叫了你一声,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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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后,我的眼里都是泪。
我不知道这是梦,还是我们的曾经。
但我很庆幸,我没有忘记你,我依然选择了去找你。
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里,突然起了浓雾,雾中传来悠远的铃铛声。
我看到窗前老梨树上坐着一个人,你梦里看着你的那个人。
这次,他看向了我,我依然看不清他的脸,但听清了他对我说的话。
“带上那封信,到梨树下来,铃铛会带你去找她。”
我无暇分辨真假,迫不及待就带着信过去了。
真是个记好的时候,父母带着弟弟出门了,家里只有我,不会有人阻拦我的任何决定。
我在树下等待着铃铛的靠近,等来了一个老汉和他牵着的驴。
铃铛挂在驴身上。
老汉瞄了一眼我手里的信封,没有太多废话,让我跟紧他。
于是,我握紧驴身上的套绳,跟着他一起走进了浓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