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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火热的年代,城市里遍地都是小高炉,每隔几十米就有一座炼铁炉冒着熊熊火焰,全城都弥漫着硫磺味道的烟气。

许多单位铁矿石跟不上,就动员大家捐献家里的铁器甚至砸碎自己多余的铁锅,放到炉子里面去炼,然后在单位里或居委会吃大食堂。

炉子温度上不去,就有人从家里拿来被子裹在炉子上保温。大人们好像打了鸡血一样,而这样热火朝天的场面,更令孩子们无限新奇,高兴地犹如过年。

有一天晚上,街道的炼铁炉里又一炉铁水炼好了。当红彤彤的铁水流出来时,把街道都照得通亮。小孩子们在两丈多远的地方看着、跳着、欢叫着。

通红的铁水开始往外流,许多人欣喜地涌上前去观看。

忽然其中一个年青人脚下一滑,坐到了铁水上。只见他屁股下一团青烟冒起,同时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瞬间那人的两条腿成了两根黑棍子。有人在慌乱之下往他身上泼水,有人往他上裹棉被,众人七手八脚把那人送去医院抢救,场面一片混乱……

施怀安吓得转过身跑回家去了,晚上还一直做噩梦,梦见一个人瞪着红通通的眼睛,浑身着了火像个怪兽一样疯狂的嚎叫。

……

转眼1959年,怀安8岁,到了读书的年纪,看到其他稍大一点的孩子们每日里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的上学放学,怀安羡慕极了,吵着要去上学。

8月30日,第六小学的老师到居委会门前,用几张课桌拼成长条桌面,几个年青的男女老师在那里给排队的学龄儿童做招生登记。

报名考试也很简单,只要是满了8岁的学龄儿童,能从1数到10就行。

施怀安激动的一口气数到了一百,老师们连连点头,给施怀安登记报名,汪秀芝缴了两块钱学费,领了收费单,只等9月1号开学。

一年级学费2元一学期,但也有好多同学家里困难,要分几次交费。怀安是独生女,家里条件还算宽裕的。

学校大门旁刷着红色的标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校内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朝气蓬勃的景像。

当时的课程相对简单,学校的课外内容也很丰富,虽然同学们都没什么钱,但都会自制一些玩具丰富课余活动。学校里在操场上用水泥砖头搭成简易的乒乓球台,学生们在家会用木板自制乒乓球拍在学校练球。

那个时代的玩具并不多,学生们又限于家里的经济条件,都会自制一些游戏用品。比如陀螺,只要找一块合适的木头,拿刀一点点削成一定的形状。男生们再用自制的鞭子将陀螺缠绕多圈之后,猛地放开让陀螺快速转动起来。

还有的男生喜欢一种‘滚铁环’的运动,通常都是几个男生用一个铁勾推动着铁环向前飞速滚动,越过平地、水坑、楼梯、陡坡等各种障碍,保持平衡和方向、控制调节速度使铁环直线或拐弯处能稳定滚动,防止其倒下,谁的铁环先倒下谁就输了。

女生喜欢跳皮筋、踢毽子、丢沙包、跳方格的游戏,而毽子沙包几乎都是自制。

当时的工资不高,职工多数人的收入在三四十快钱,但物价也不高,糖果一分钱,冰棍也就几分钱。

怀安最喜欢看的小人书连环画,一块钱甚至能买个七八本,有七八本小人书在手,小伙伴们趋之若鹜、争相借阅或交换小人书看。

学校的时光总是单纯美好,只是三年自然灾害,粮食紧张没有饭吃,山上野菜都挖完了。

怀安是独生女还好一点,但当时米饭确实不够,但经常吃红薯粥、芋头粥、马铃薯粥、萝卜菜煮稀饭,养父母捞菜,给怀安捞浓的稀饭。

五花肉能一个月吃一回算是比较好的家庭了,有的人口多的家庭只在除夕夜才开一次荤。

学校组织春游,怀安还能带上一个红薯和一点饼干,已经算是奢侈了。

怀安二年级时加入少先队员,戴上了红领巾,还被校女子乒乓球队选上了。

然而,命运总是在你最开心的时候浇一盆冷水,对怀安来说,生活的苦难似乎才刚刚开始。

1962年时,养母积劳成疾,得了下涝症,西医叫子宫癌,当时是没得治了。

秀芝的病情日益沉重,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整日忧心忡忡,神思恍忽。

施仁美背地里也是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一天,怀安到邻居家玩未归,秀芝靠在床头对施仁美哀伤的说:“我最放心不下怀安,她还这么小……”

施仁美把一碗黑黑的中药放在床头,强打精神劝慰她:“你要把心放宽,你还年轻,好好吃药配合治疗,会好起来的,别多想。”

“没用的,看了好几家医院,有个医生说了,恐怕就这一两年的事。我自己也感觉到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只是放心不下怀安。你说我要不要带她去生母那交待一下,好歹以后有个照应。”秀芝咳了几下喘着气道。

施仁美坐在床沿,皱了一下眉,苦笑一声:“她们是生父生母,你交不交待都一样,肯定会照应好怀安的,秀芝,你是不相信我吗?”

“不是,”秀芝也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一个好男人,对我好也对孩子好。我如果真走在你前面,当然希望有人可以照顾你。只是怀安还小,还需要人照顾,你又是个大男人,许多事自然代替不了姆妈的。而怀安照顾你老,恐怕要十几年后了,这十几年的空档里,你难道会一个人过?我也希望你过的好,找个能帮你做热汤饭、能暖被窝说体已话的人。只是怀安小,你如果找人可要能容得下怀安、只要对怀安好,我死也能瞑目了……”

施仁美一愣,他根本没想到失去秀芝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竟然一时无言以对。

这些年,俩人相依相伴,吃苦受累,没让秀芝过上什么好生活,他感到羞愧道:“秀芝,别这么说,你好好养病,如果你走了,我怎么办?怀安怎么办?都怪我没本事,让你受苦了……”

秀芝把手轻轻地覆盖在施仁美粗糙的大手上,无限忧伤道:“这不怪你,大家都过的不好,但比起从前打仗逃难的日子,这样已经好多了,至少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安稳的生活,怀安还能上学……这世上许多事很难说好和不好,你看以前好多达官贵人、地主乡绅,现在都被打倒了,就连怀安的生父生母也过的很不如意,我前几天还听说她生父又被打成右派……这个世上的事我也看不懂,我只知道跟着你很好,很安稳……只是我没福气,不能陪你到最后,也看不到怀安出嫁了……”

秀芝歇了一会又道:“我一直想如果我们的满儿没死,会是什么样子?我很快就能去见他了,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姆妈……”

施仁美痛苦的摇头,反握住她的手:“别说了,休息一会儿。”

“我怕有些事不说就来不及了,”秀芝道:“我要你答应,以后我走了,也要让怀安读书;如果续娶,也要对怀安好一点,你能答应我吗?”

施仁美望着秀芝蓄满泪水的眼睛,心疼的说:“你怎么这么傻,说什么胡话?你就是太操心才坏了身体,怀安我会看好她,我们一起看好她,你也要答应我,别胡思乱想,我不会再娶的,我都62了,折腾不起了。”

秀芝深深的望着眼前人,没再说话,她心里知道丈夫是个好男人,也是个体力旺盛的男人。她不相信他会不娶,尽管他待怀安很好,但俗话说有后妈就有后爸,人性是经不住考验的。

她唯一不放心的唯有怀安罢了......

某一天,汪秀芝那向来和蔼的面庞竟忽然间变得有些肃穆起来。只见她目光坚定且略带一丝神秘地看向怀安,轻声说道:“安安啊,跟姆妈走吧,今天姆妈带你去认亲!”

“什么是认亲?”安安抬头看着姆妈。

秀芝看着安安天真无邪的脸,有点苦涩地回答:“就是带你去认你的亲妈。”

“你就是我的亲姆妈,其他人我都不要。”安安有点不懂。

秀芝笑道:“姆妈没白疼你……”说着就牵着安安的小手走出了门。

那时的怀安不过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孩童,对于母亲突如其来的话语和举动感到既困惑又好奇,但当她看到姆妈如此郑重其事的模样时,便也只好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紧紧地跟在了母亲身后。

两人先是穿过熟悉的街道,随后左拐右拐地走进了一条狭窄而幽深的巷子。这条巷子仿佛迷宫一般曲折复杂,怀安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一不小心就迷失了方向。终于,经过一番兜兜转转之后,他们来到了一座看似颇为陈旧但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大杂院里。

此时,秀芝停住脚步,站定在其中一户人家门前。这户人家的门口被清扫得一尘不染,显然主人是个极其爱干净的人。

秀芝深吸一口气,而后提高音量问道:“淑仪姐,您在家吗?”

话音刚落,屋内立刻传来了一声清脆悦耳的回应:“在家呢!”紧接着,伴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门缓缓地被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身材消瘦娇小的中年妇女,她的面容虽然历经岁月沧桑,但依旧显得精明干练。只见她身着一套半新不旧的卡其色列宁装,整个人看上去精神抖擞,步履轻盈地迎向了秀芝母子俩。

她看到秀芝和怀安神色有点诧异,脸上又立即恢复平静,勉强笑道:“进来吧。”

怀安有点怯生生的,只安静地跟在养母后面不作声。

屋里虽小却收拾的很整洁,餐桌上趴着一个男崽俚和一个女崽俚正在写作业,年纪都比怀安大一些。

经过后来介绍得知:男孩是五哥李怀远(13岁),他听到动静抬头扫了一眼怀安,便对着怀安挤眉弄眼做着鬼脸;女孩是四姐李怀真(15岁),她只是冷冷的看了怀安一眼,又白了一眼李怀远,就埋头写作业,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怀安对这一切都很陌生,其实她平常是活泼性子,只是不知为什么进入这个家庭让她感到局促不安,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联系让她拘束甚至有点自卑,也许这就是血脉压制吧。

她低着头,用手指玩弄着衣角,静静地听着姆妈和何淑仪说话。

一位神情疲惫的中年男子戴着黑框眼镜,穿着陈旧的蓝色中山装、黑裤子和布鞋,看到她们进来,从座位上起身朝秀芝和善地点点头,指着旁边的杌子连声说:“坐、坐,快坐。”

怀安后来才知道这就是她的生父李涵琛和生母何淑仪。

李涵琛早变成逆来顺受的咸鱼,生活的磨砺早已磨平了他的棱角。如果不是一大家子还需要他努力,他怕自己早已经失去生活的勇气。

何淑仪给秀芝倒了一杯水,又从房里拿出一块桃酥给怀安,怀安低声道了一声谢谢,何淑仪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也坐在一旁,望着秀芝道:“秀芝,是不是有什么事?”

秀芝犹豫了一下,仿佛鼓起勇气,道:“我今天来是想带怀安来认亲的,以后我走了,她也有个亲人走动。”

何淑仪夫妇大吃一惊,疑惑地对视一眼。

“什么走了?”何淑仪不敢朝那个方面想,这似乎有点不礼貌,便有点犹疑的问:“去哪?”

“医生说,我只有一年左右的时间了……”秀芝小声又隐晦的提示,然后一狠心,又推一推怀安说:“安安,快叫爸爸姆妈,这是你的亲姆妈。”

怀安顿时石化了,脑子里一片混沌,脚步也挪不动,更听不懂姆妈的话。

李怀远啊的一声从凳子上跳下,奔去拉怀安,摇摇她的手臂道:“怎么傻了,快叫爸爸姆妈,还要叫我哥哥。”并催促着:“叫哥哥叫哥哥,我是五哥。”

李怀真用手托腮看着怀安,眼光扫了一眼怀安手里的桃酥,‘哼’了一声,对李怀远不屑道:“傻帽,要你急什么,爸妈都没认呢!自家都没饭吃又要多一张嘴了,有什么可乐的?”

李涵琛生气的瞪了李怀真一眼,凶道:“别胡说八道。”

何淑仪明白过来,也没拒绝也没应,只是拉起秀芝的手道:“秀芝,来,进去说。”

俩人进了里屋私话,留下怀安坐在那儿,虽然屋子里都是亲人,她却感到孤独惶恐。

李涵琛倒没强迫她叫爸爸,安慰道:“没事,安安先吃。姆妈马上出来了。”

李怀远也盯着桃酥舔了一下嘴唇,道:“快吃吧,很好吃的。”

怀安捏着饼,突然觉得难受,大声道:“姆妈,我要回家;姆妈,我要回家!”

秀芝在里屋慌忙应道:“好喔,马上,你再坐一下,和哥哥姐姐玩哈。”

然后她又流泪对何淑仪道:“我也是没办法,我怎么舍得把怀安给你啊,我把她当宝一样,可惜,我福薄,陪不了她多久了,余下的日子就要靠你们了,否则怀安在这世上无依无靠,我怎么放心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