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捂住着伤口,拄着拐就要挪出屋子。
宋隐起身叫住林牧,言辞恳切地问:
“你的办法呢?”
“我是说既能让她留在我身边,又能让她安全的法子?”他平淡的语气中带着绝望:
“我都不敢问,她从永安到云州一路经历了多少磨难。光是今天在这里见到阿鸿,我便都明白了。”
宋隐跌坐在榻上,将脸埋在手里,呜咽出压抑地悲鸣。
那是极少人见过的脆弱。
拐杖杵在地上发出“吱呀”地乱响,林牧回身望着宋隐,一字一顿地说:
“我不知道。我不是你。”
“若你是我呢?”
宋隐探出头问。
“让她留在我身边。”
林牧斩钉截铁地答。
晦暗中看不清彼此的神色,俩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
“过来陪我坐一会儿吧。”
宋隐说罢起身掌了灯,刺得两人闭上眼睛。
灯一亮,一串脚步声慢慢靠近。
“王爷……你还没有睡吗?可是伤口又疼了?”
是谢韫。
声音停在屋外。
屋内的两人相视一望,林牧往床上一躺,拉着被子掩住自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
总觉得自己多看她一眼,便是对于景的不忠。
宋隐起身应道:“我的伤口没有疼。再说了有医官在大家不会有事的,这么晚了谢姑娘还是安心睡下吧。”
谢韫轻哼了一声,声音却没有离开。
“既然王爷睡不着,我……我有话想对王爷说。”
谢韫踌躇地身影映在窗户上,“不知道王爷便不便?”
宋隐想了想还是离开了屋子。
……
院子角落处,宋隐和谢韫并肩坐着。
谢韫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着光,有一搭没一搭的寒暄了几句,突然转了话茬。
“王爷的过往我从云盛口中了然了,王爷的喜、王爷的悲,我都在意……也想一直在意下去。”
她含笑望着宋隐,面颊上有些腼腆。
再洒脱的人,在倾慕的人面前都会小心翼翼。
“我想说……余生往后,能不能就让韫儿陪在王爷身边?”
宋隐扭头望着谢韫,才要开口又被打断。
谢韫垂着面容,收回目光:“不急!你可以慢慢回答我。我能等!”
宋隐回过身子,庄重地说:“我的余生、下一世都许了人了。”
谢韫语塞,神情慌乱地望向宋隐:
“是……是从前的广平郡王妃赵子莹吗?”
“是。是我的禾儿。”
宋隐答得干脆利落。
“可是她……”谢韫的语气有些焦急,“她是被太后遗诏所废,今生今世都回不了永安了,而且……”
宋隐认真地望着谢韫,打断了她的话:
“被废的是广平郡王妃,不是我的妻,无论世人如何议论,她都是我宋隐的妻,这一点从未改变。”
谢韫失神,又被砸在手背上的眼泪惊醒,匆忙别过脸去拭了泪。
她忽然笑道:“真好。真不愧是我谢韫倾慕的人。”
宋隐撤了一步,起身拱手道:“谢姑娘大仁大义,又能坦荡直言,宋某实在感佩,也希望谢姑娘得觅良人。”
“若是我未得觅良人,陛下便赐了婚呢?”
王观寿并不知宋隐心结,被裴定一撺掇,便也打起了这个主意。
靖顺帝对于景一事耿耿于怀,往来的书信中竟也有了对二人的试探之意。
谢韫含泪望着宋隐,经月色一染,我见犹怜,同从前的于景俨如一人。
她追补说:“我是说替你我二人赐婚。”
“抗旨。”
宋隐口中冰冷的话令谢韫错愕。
她见过所向披靡的宋隐,见过虚弱的宋隐,也见过不要命的宋隐。
但却从未见识过如此无所忌惮的宋隐。
“抗旨?”
她喃喃咀嚼着这两个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出自宋隐之口。
宋隐没理会失神的谢韫,自顾自说:“广平郡王的责任是为万民,而宋隐只要守护她。”
在林牧的诘问中,宋隐想好了今后。
靖顺帝的日子不多了。扶持太子坐稳大位后,他便请命辞去所有官职爵位,和母亲还有于景安安稳稳的过平淡日子。
玉凌关击退戎人之后,这一切便可以实现了。
“别担心,抗旨只是我料想中最坏的结果。”宋隐回正身子劝慰道:
“我已向陛下澄清了王将军的误会,他没有再提这样的事情了。”
“我明白了。”谢韫哽咽说。
“时辰不早了,谢姑娘早些歇息吧。”
宋隐的背影在谢韫眸中渐渐模糊了。
她忍不住还是叫住了宋隐,低声恳切地说:
“若是我暂时还不能将宋和尘放下,还请王爷谅解。”
……
一晃眼,于景已在奉峪城内住了八日。
虽再不得见宋隐,但从曾川口中得知宋隐和林牧二人伤势好了许多,也便放心下来,计划好了南下的行程。
这日一早,阿本照例前来为于景梳妆,敲了半天门却没有动静。
情急之下推门进去,却只见两张空荡荡的床榻。
“夫人和小翠呢?”
阿本闯进了隔壁的房间,也没有见到本该在此的阿鸿和阿凡。
一股不祥的征兆涌上心头。
王妃还未乔装,是不会出门的。
他一瘸一拐地冲下楼来,正好撞到了曾川身上。
阿本一把拽住曾川的手,颤声说:“夫人和小翠不见了……”
……
曾川没有瞒过宋隐,只得想法子带着他出了谢府。
林牧见宋隐日上三竿还没有开门,便也觉察到了不对劲,拐了一个小卒将自己带来了于景下榻的旅馆内。
“没有。”阿本丧气地说,“旁敲侧击问了一圈,都没有见到他们四人。”
宋隐望着空荡荡地床榻,朝着自己的脸狠狠地抽了一巴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再去问,问今早上旅馆附近可有异常。”
阿本答应着退了出去,林牧拄拐上前,低声提醒:
“王云盛和谢韫对这里很熟悉,在奉峪城百姓心中威望极高。”
话点到为止,宋隐心头一震,明白了林牧的意思。
那一日在谢府里,王云盛瞥了于景好几眼。
想必是看透了于景的乔装。
“我去!”林牧摁住了要起身的宋隐:
“你顺着这里再查查店里的活计,我回谢府问她俩!”
宋隐擦着额头的细汗,望着林牧的背影嘱咐道:“别逼太急。”
“放心,有分寸。”
林牧甩下一句话走了。
宋隐摇摇摆摆地下了楼,围着旅馆绕了一圈,又回到了窗下。
直觉引着他一回眸,余光瞥见巷子深处的一辆马车。
马车上露出半张脸朝着宋隐招了招手。
宋隐迟疑着,还是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