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下滔天罪恶之人无一能够幸免逃脱死亡的命运,在那高耸入云、云雾缭绕的钟香山上,仅仅遗留下了一具已然失去灵魂、精神崩溃的残破身躯。
这具身躯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仿佛被整个世界所遗弃。
无情的雨水轻轻地拍打着它,似乎想要给予它一丝抚慰;呼啸而过的风声也围绕在其周围,仿佛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来慰藉那颗破碎的心。
南宫皓月原本木然地站在雨中,任由冰冷的雨滴不断地打落在她身上。
突然间,她感觉到头上的雨似乎停止了下落。她缓缓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把由竹子制成的青褐色雨伞。这把伞宛如一道温暖的屏障,为她遮挡住了倾盆而下的雨水,同时也挡住了那阵阵刺骨的山风。
一个温柔而又柔和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如同春风拂面一般,将她游离在外的意识渐渐地拉回到现实之中。
“天道有眼,那些丧心病狂的屠夫们如今已被雷劈得粉身碎骨、片甲不留。南宫姑娘,你心中的怨恨与痛苦应当可以得到些许平息了吧?\" 这个声音充满了关切和同情,让南宫皓月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灵感受到了一丝丝温暖。
然而,南宫皓月却依旧紧紧地将手中仅存的几根碎骨头攥在胸前,不肯松手。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眼中满是无尽的哀伤和悲痛,喃喃自语道:“他们本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厄运……”
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地上,瞬间便与雨水融为一体。
无涯见状,轻轻地蹲下身来,靠近南宫皓月。他用无比轻柔的声音安慰着她说道:“他们的确没有任何过错之处,真正有错的,一直以来都是那些贪得无厌、泯灭人性的人类错了。”说完,无涯伸出手,轻轻地搭在了南宫皓月的肩膀上,希望能给她带来一些力量和支持。
南宫皓月蹲下身,无涯的伞便偏向他几分,她无声哭泣道:“他们甚至都没有反抗过,地上全是他们的尸骨和鲜血,我一闭上眼,就会看到他们鲜活的在我脑海活着,好像他们还无忧无虑的活在伯兰村落里,一只都不少。”
无涯似笑非笑道:“害他们的人已经收到了相应惩罚,他们在天上也会心安的。”
南宫皓月又攥紧了三分,“惟愿如此,可他们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也不能忘记他们是怎么死的。”
无涯点了点头,虽然流着泪却也温声细语:“我们不会忘记他们,每一只,都是很好很善良的精灵,都值得我们铭记。”
南宫皓月抱着膝盖,将头埋进膝盖不再说话,却哭地更为大声,让几人闻声落泪。
“我们一路走来,已经听闻有一群百姓抓走了伯兰,带到了钟香山,我们御剑赶来,却还是晚来了一步。”慕蓉将伞落地,蹲在地下弱弱哭诉。
诛颉看着他们,心中再坚强也终究软了下来,落下两行清泪,“一路上都是血,简直不能用惨烈来形容。溪水浣不清血红,秋露再无纯清,走两步便是一个伯兰的残体,战场也不过如此。”
慕蓉心里苦,看着地上七零八落的残体,“战场好歹也给留全尸的,这些百姓杀了他们还不够,生生将他们丢进炉鼎祭天了。简直太残忍了。”
诛颉给她打着伞,同情地看着无涯与南宫皓月二人,又转头低下头看着慕蓉,“神明坠下神坛,被他们曾经的信徒无情迫害,至死没有挣扎,善良的神啊,你们一路走好,来世练习武艺,再别被他们欺负了。”
慕蓉抬起头,道:“我不相信伯兰不会法术,他们能召来雨水,又从小掌握水元素,为什么不反抗呢?”
南宫皓月抬眸,眼中再无光,“因为他们只记得,神要爱人,没有人教他们杀人害人。他们不想伤害人类,所以只有被屠宰的份。”
慕蓉握紧拳头,猛的捶着地面的血水坑,“神应该爱护好人,这些恶人,只会杀戮,就该让他们自行了断,爱他们做甚?”
无涯微微侧头,看着南宫皓月道:“大概是,神心胸宽广,容纳万物,却也分不清善恶吧,所以只能一并保护,不分善恶。”
“如果做神要这么窝囊,连恶人都不能惩治,那还不如做我,我至少分的清善恶,刀剑可杀恶徒孽障,我的眼睛可以明辨是非。”慕蓉气鼓鼓道。
诛颉淡淡道:“我从未受过神明庇佑,自是不相信什么神佛在世。不过这些雷,确实不知道是谁引来的,这些杀害伯兰的凶手都被一一正法了。”
慕蓉擦着眼泪,呜咽道:“劈的好,这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就算伯兰不是他们的神明,千年来不辞辛劳为他们降雨,灌溉什么红荞藤,也能算是个勤劳的朋友吧!做出这种不仁不义的事,惩罚他们也是应该的。”
诛颉抬头,看着隐隐褪去的雷雨,淡淡道:“师妹,我们去诵些经书,超度此地死去的亡灵吧,若是不超度他们,戾气盘踞在此久久不散,也不是长久之计。”
慕蓉看着严肃的诛颉,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这些恶人虽不配我为他们超度,但为了此地日后不被怨灵侵扰,我愿意念几段。”
诛颉牵起她,二人便到山腰的平地做法去了。
南宫皓月如同雕塑一般呆呆地站立着,目光痴痴地望着不远处那座山头,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了深深的思绪之中。
绵绵细雨轻轻地洒落在她摊开的手心上,但此刻的她似乎已然感受不到丝毫凉意。
许久之后,她才如梦初醒般喃喃自语道:“雨小了……”
站在一旁的无涯附和道:“是啊,这雨眼看着就快要停了,想必很快就能迎来晴天。”
南宫皓月缓缓垂下眼眸,语气沉重地说道:“我们还是把他们埋葬在故乡的土地上吧。那里有他们熟悉的一切,也算是让他们魂归故里了。”
无涯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好,全听你的安排。”
说着,他便将手中的雨伞递向了南宫皓月。然而,南宫皓月却并未伸手去接,她的视线依旧紧紧锁定在远处的那块山头上,似乎想要透过层层叠叠的云雾,看清隐藏在其后的真相。
无涯静静地凝视着她那落寞而孤寂的背影,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和无奈。
他轻叹一声,转身寻来一面旗帜,小心翼翼地将那些骨灰包裹起来,然后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山前往故地完成安葬之事。
“山那边到底有些什么呀?”无涯一脸好奇地问道。只见南宫皓月轻轻地摇了摇头,但她那双美丽的眼眸却始终未曾从远处挪开半分。
无涯见状,更是疑惑不解,接着又开口询问道:“那南宫姑娘,您究竟在看些什么呢?”
此时,南宫皓月眨了眨眼睛,身子微微动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我啊,只想好好看看这片土地上所有的风景。人生匆匆,转瞬之间便已过去十年。下一次能够登上这座山顶,都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如果现在不多瞧几眼这些美景,恐怕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无涯听后,嘴角泛起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打趣着说:“哎呀,您可是妖啊,岁数比我们三个加起来还要大得多呢!怎么可能会没有机会再来欣赏这番景色呢?”
然而,南宫皓月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语气略带伤感地回应道:“这广袤的人世间,东边延伸至浩瀚无垠的东海之滨,西边抵达雄伟壮阔的昆仑群山,北边触及寒冷刺骨的衡山冰河,南边则是遍布沼泽的南海之地。就算将这些地方逐一游览过之后,再次重来观赏时,所见到的风景也总会有所差异。而且,我的记性实在是太差劲了,我真害怕有那么一天,自己会忘却今天这个日子,忘却此时此刻眼前的景象,甚至连伯兰他们究竟是如何死去的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无涯静静地坐在她身旁,仿佛时间已经停止。他就那样一直坐着,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只是默默地陪伴着她。
而她,则沉浸在眼前美丽的景色之中,尽情地欣赏着这大自然的杰作。
过了许久,当她终于觉得自己看够了的时候,无涯才轻轻地开口说道:“好。既然你想看,那我就跟你一起看到天昏地暗。”
说完,无涯还不忘拍了拍自己的双腿,然后微微地笑了一声,那笑容如同春日里温暖的阳光一般,让人感到无比舒适。
此时的南宫皓月正全神贯注地看着远处的风景,以至于都有些出神了。
无涯则总是会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向她,眼中流露出一丝好奇之色。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问,轻声问道:“照你这么说,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
听到无涯的话,南宫皓月原本正在倾听风声,但也很快回过神来。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缓缓地回答道:“嗯,这些年我走过许多地方,见过江南那如烟似雾的细雨,领略过大漠那如血残阳的落日余晖;感受过北荒那漫天飞舞的寒雪,攀登过齐天那高耸入云的山峰;目睹过云海翻涌的壮阔景象,欣赏过暮光映照下天空呈现出的紫色美景;体验过巫山深秋时节的清冷寒意,踏足过永不冻结的冰河之上;见识过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壮观瀑布,徜徉于绵延十里的海棠花海之间……”
无涯听着她的描述,不禁心驰神往起来。那些从未涉足过的地方,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幅幅绚丽多彩的画面。
他满怀憧憬地追问道:“去过如此之多令人向往的地方,那么在你心中,最喜欢的究竟是哪一处呢?”
南宫皓月稍稍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望向远方,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她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口吻说道:“要说最喜欢的地方,那便是每当清晨卯时推开西边窗户之时,便能看见那一树树娇艳欲滴的海棠花竞相绽放,还有那一汪莲池,以及门前那如轻纱般的云雾,再听到鹤唳九天之嚣,那才是我一生所愿。”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不自觉地洋溢起幸福的笑容。因为在她的心底深处,那个被称为祈雨阁的地方,始终是她心灵的避风港。
每次从梦中醒来,只要想起那里的一切,她都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宁静。
“我没你活的这么久,你说的这些,我也是只见过寥寥,不过你看过便好,那就说明,你所说这些,都是六界存在的,有朝一日,我总能在别人口中听到。”他似笑非笑,同她一道向前看去。
“会的,总有一天你会到我说的地方,看遍那些风景人情。”
也不知如今几时,雨下了几时,天空依旧昏暗无边,南宫皓月随慕蓉几人搜走下山去。
她踩着伯兰流下的血水,依旧泪流满面,无声泣泪。这些小东西,没有人知道他们有多痛苦,在被烧死的时候有多绝望。
再次来到伯兰的部落,这里经慕蓉和诛颉打点,已经大致恢复了些从前,只是再没有从前那些伯兰的欢闹声。
无涯抱着旗帜包裹的尸骨,埋在了榕树洞下,这片森林曾经的骑士,在此安眠,希望飞鸟不再将他们打扰,花草重新在坟前馥郁。
诛颉的短刀掘开的土穴,慕蓉寻来的干草,无涯将他们尽数送入坑中,重新盖起一层新土。
慕蓉落泪问道:“他们睡在这里会得到安生吗?”
无涯庄严肃穆,“会的,就像落叶归根,他们回到了原始的诞生之地。”
诛颉不假思索道:“伯兰诞生于森里,这里只是他们的栖息之地。”
无涯点头应着,纠正道:“对,就像人睡了一觉,明日又会睁眼起床一样。”
南宫皓月起身,想起还有天菁长老的尸骨,此刻还在西山上经受风吹,有些残忍,于是摇身飞走,还不等三人惊讶,她有些回来了,手里带着天菁长老的遗体。
好不容易止住哭声的慕蓉,又不经意间落下眼泪,她扭过头不再看,可心中依旧一阵酸楚。
“长老,你们回家了。”南宫皓月柔柔看着他们,将他们安置在了一块,盖上新土。
南宫皓月插上一株雨后的新芽,一夜之间,树木尽数恢复生机,而这一枝,是经历一夜风雨雷电,冒险长出来的秋芽,就像绝境逢生的蔷薇开出了花蕊。
诛颉道:“希望以后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他们的安宁。”
南宫皓月点头应道:“我会在此设立结界,凡人不会再介入。”
慕蓉哭哭啼啼,“我原先是见不到红色的,这一晚上,见这么多血,泪也要哭干了,不行了,我不能哭了,再这样下去,一看到树啊花啊什么,就会想到他们,就会不自觉落泪。”说罢,她便走出去了。
诛颉低头道:“一切尘埃落地,归于原点。”
无涯倒没有落泪,只是饶有趣味看着两人,无涯轻轻道:“南宫姑娘似乎对挖坑很有经验呢!”
南宫皓月轻轻吐息,弱弱道:“身边的人陆续死去,掘穴下葬是我为他们能做的最后一件事,若这件事做不好的话,他们在地下一定会怪我的。”
无涯捏着下巴,感叹道:“不知迄今为止,南宫姑娘埋过多少人?”
南宫皓月猛的抬起头,瞪着他,无涯被盯地很不自然,问:“我不问了。”
“到现在,应有八千三百一十五人。”
无涯哇的一声惊呼出声,诛颉也投来异样的眼光。无涯十指不断摆动,低头换算,“这样算下来,南宫姑娘以前是去打仗了吗?埋了这么多人,都是……”
南宫皓月眼神坚定,顿首道:“没有不是我杀的,只是途经过暴尸的荒地,见他们着实可怜,也没什么亲人为他们殓尸,这才为他们下葬的。”
诛颉这时发声了:“死者若不得安葬,便会化作野鬼游离世间,你做的是好事。”
无涯捏着下巴也是连连称赞:“没想到南宫姑娘不仅生的天香国色,心肠也是如此慈悲。”
“慈悲算不上,只是顺手而已,相信如果你们几人见了,也会同我一样让他们入土为安吧。”南宫皓月只是略略看了二人一眼,留下一个值得细品的眼神。
无涯道:“他们二人都是心软的主,见了定是会感念已故之人的悲苦,为他们殓尸埋骨入土为安的,还会诵读经书,超度亡魂。但我可不见得。”
诛颉抬头,不解看着他,“师弟嘴上说不会,身体倒是实诚,这不是寻来了伯兰的尸骨下葬了吗?”
“我可想不到这些,伯兰纵然死去,罪魁祸首也已正法,换作我的话,伯兰生于天地,自是要还于天地,将他们埋在钟香山,看着山上的骨灰永生永世被吹的不停歇,心中才会解气。所以,若南宫皓月不说的话,我肯定会这么做的。”
诛颉听后,只觉骇然,他似乎从来没有看懂过无涯,竟是个冷情冷性之人。“也许你是心中还有愤恨,才会如此吧,我很理解,我也曾如此。”
无涯似笑非笑,露出一个值得回味的笑意 让诛颉见了毛骨悚然。
南宫皓月跪在小小的土堆旁,三叩手后,祝祷道:“愿死者安乐,愿世人良善。伯兰们今生勤勉降雨,来世,定做个逍遥散仙,不用再为贪婪之人降雨,游于天地,不拘也无束,只做自己。”
无涯暗含笑意,浅浅道:“会的,伯兰不是最信神明吗?临别时总是要说上一句祝语,所以他们一定听到了你的祈愿。”
南宫皓月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草藤,道:“我并非祈求神明,只是单纯对他们的美好祝愿,我并不信神,并非不相信世间没有神明,而是不需要神明为我做甚,我想要为自己争取,所想亦会自己达成。”
无涯挠头道:“南宫姑娘还是这样容易把玩笑当真哈。”
南宫皓月催促他们不拜的话就出去,她要设立结界了,无涯与诛颉二人双双拜过后,毅然决然走出了伯兰领地。
南宫皓月升起藤蔓,在地处升起顽石,将部落彻底包裹,只剩顶部透光,她不愿再有人打扰伯兰这来之不易的宁静了,尤其是人类,不该踏足如此神圣之地,玷污他们的境地。
结成法阵后,只见慕蓉蹲在一块巨石时,想来是哭了很久,双眼已经发红,血丝可见。
天色微微有些混亮,二人趁还有些光亮,决心向云梦城查看失火原因。过往的行人都道是伯兰放的火,要烧了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