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善嘉上船这一日夜,伪装得还算过关。
究其原因是……
发育情况中等偏中,正好左右不着落的年纪。
除了面容甚美!肤色甚白!需慎重遮掩一二!
其余……
她握紧扫帚低头看了一眼,嗯……脚尖长得好生秀气,不愧是我。
现在问题来了!
上前贴着郭云仙的脸开大,是不是有点太飘了?!
虽然大家感情恶劣,但毕竟四年时间早晚打卡,熟悉度点满……
柴善嘉犹豫片刻。
谁料,突的一股大力斜着推撞而来!
从身侧后方,直挺挺的就撞了过来!
撞就算了,一套连招还十分丝滑。先推撞、再夺工具……扫帚?唰一下,人就挤前边去了?!
这劲头,不像是去扫甲板,像是食堂放饭,卖限量排骨。
来人两三步转过了船侧,飞快拱到了衣袂翩翩的郭云仙身周。
这人还埋着个脑袋,姿势笨拙的行了个怪模怪样的礼。
而后,夹着嗓子做作道:“这位……贵家娘子,小的特来服侍您,敢问娘子可有何吩咐的?
小的什么都会做!不会也可以学的!”
郭云仙冷不丁听见这么个时而粗嘎、时而尖细的波浪嗓,狐疑的扭回了头……
一瞬间!
见到个黑黢黢、脏兮兮的瘦条汉子,拱在二尺范围内?!
关键是,那拱手抱拳翘兰花指的死相,跟个变态似的!
顷刻间,郭云仙面容扭曲,柳眉倒竖!
张嘴就要开骂——
可话到了嘴边,她脑袋似乎稍转了转,好似在顾忌什么。
随即,只是抬手掩住口鼻,瓮声道:“你……你先去将手洗净了,别作这鬼样子——”
话说到这儿,那瘦条汉子龇牙讨好着仰起脸道:“小的洗过了的!才洗的,专为了来服侍您洗了三遍呢!”
说着,他一丢扫帚,将黑黢黢的两只手摊平了亮了亮。
也是在这时。
从柴善嘉所在的角落看去,才真正看清这暴力推挤她、力求“上进”的是何许人……
不就是那尖嘴猴腮,嘴角长痦子的珍珠哥?!
幸好,柴善嘉懂卸力,要不然就那破门似的撞法,飞把人撞出个好歹来。
只是,珍珠哥那尊容……
郭云仙能乐意给他服侍?
柴善嘉念头刚转到这儿,就听前头,因为珍珠哥的一抬脸、一亮相,突的爆开了一声惊嚎!
那程度,相当于白日见鬼!
呃,一颗痦子而已。
倒也不至于?
可郭云仙非善类,正当柴善嘉以为她惊吓之下会对珍珠下手,起码也是个旋风巴掌的程度。
谁料到,她下意识发出的惊呼,突然硬生生转了个调?!
就……蜿蜒娇柔了起来……
再顺着她掩面娇啼时,眼神不住飘向的位置——
哦豁!
神秘的三层住客出现了。
只见楼船第三层的一侧,围栏前,似有一月白袍子头戴玉冠的挺拔青年,指间正捏着只青瓷口杯,缓缓捻动着,像是在品鉴。
所以,这便是骧军随扈,轻易不可窥视之人?
柴善嘉沉默片刻,悄无声息转了个角度,扒着船舱暗中观察。
说起来,云仙仙也算有急智。
她这会儿也顾不上嫌弃珍珠哥的卖相和大痦子了,也不要重新洒扫甲板了,只是促声吩咐他一会儿搬桌子,一会儿又是捧琴、焚香的精细活儿。
压着脾气半是催促半是教导,外加自己上手,活生生在短时间内将个不通斯文的底层船工,挥得团团转。
且在脚打后脑勺时,还有闲工夫时不时抬头偷觑那顶层神秘青年。
半刻钟以后,郭云仙终于坐在琴案前,缓缓抬腕、悬停,少顷后回落,拨下了第一个音……
“铮”的一声!
低徊的琴音荡开圈圈日落,余韵悠长。
四下嘈杂不知是否是错觉,也在这刹那稍微歇止……
她摆足架势,垂首弄弦。
先不说弹得如何。
只那姿态……
肩背削薄似亭亭修竹、不蔓不枝。颈项修长、螓首微低。双手如春兰初绽,指尖似灵鹊踏枝。
再加那刻意露出的神情……徐徐晚风拂过,乌黑鬓发搔动白皙侧颜,更显得沉浸于曲中的少女,如空谷幽兰、遗世独立……
然而同时。
她拨出来的调子,时而生涩如蒙昧孩童,踉跄着往前走,忽然就不知道要走到哪儿去?
时而又过于急躁,像是前边那孙子走岔了道着急着去追?
于是,这曲子越听,越叫人感同身受、跟着着急!
孩子也不知走丢没走丢,倒是快点儿追哇?!!!
……
当然,柴善嘉听来多少也是诧异的。
几年前,她和柴泊秋在柴府花园里听彼时还在学艺的郭云仙磕磕绊绊跟着韦应贞弹奏,都要比此刻强些。
可见就,回老郭家以后再没练过,早还给地底下的恩师了……
然而,郭云仙显然没这个自觉。
她临风奏完一曲,虽也觉力有不逮,额际也沁出了一层薄汗来。
但收回那双柔荑时,却第一时间抬起头,目露期待的望向三楼……
这时,令人诧异的事发生了!
顶上的那青年,在听完整首曲子后,顶着脑后刺目四射的日头,在全然看不清面目的情况下,喉间硬是滚出了一声嗤笑。
十足轻蔑。
而后,他以行动表达了这种轻蔑。
他手中玲珑茶盏,倏忽一个倒转!
哗啦啦!
晶亮茶汤,似一道微黄的线,亮闪闪的淋下!
虽然量不多,却十分精准浇在了郭云仙仰起来的,刻意摆出美好姿态的脸上!
刹那,时间都静止了。
青年显然也不打算说什么。
在他眼中,此等拙劣琴艺还要专门拿出来卖弄,实在不值一评。
于是,他泼完茶,迤迤然转身入内,未留下一字半句。
这时,甲板上满面湿濡、嘴角犹存笑意的郭云仙,与她身后不远侍立着的、目露期待的珠,突然就一起尬住了。
或者说卡顿住了。
非静止画面。
却静止了半刻钟。
郭云仙垂在身侧的手,暗自握紧,却不敢对泼茶人抱怨。
好死不死,这时,珍珠再次凑上前,捏着块抹过琴桌的布,欲递非递的想要献殷勤……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