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澈不动声色将戒指悄悄褪下来,然后捏在掌心收了起来。
面对太后提出的太子人选,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表示自己也没有人选。
“太子之位事关国本,此事还是让皇兄来决断吧!”
太后知道他是在避嫌,想了想,也是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你先去看看你皇兄,昨晚折腾了一宿,这会子精气神很不好……”
战澈走进了南帝的寝殿。
寝殿里此刻笼罩了一层低沉的气压,伺候在身边的宫女太监们,一个个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会打扰到南帝的休养,都敛声屏气。
气氛压抑的仿佛能滴出水。
战澈刚抬脚走进去,南帝就难受的呻吟了一声,嘴里喊着,“水……”
一旁的宫女急忙端来参汤水。
战澈顺势从宫女手中接过汤碗,然后摆一摆手。
宫女识趣地退下。
他坐在床榻边上,给南帝喂了两口参汤水,一夜的折磨,南帝脸色蜡黄,整张脸已经脱相了,脸颊上的龙骨都隐隐凸显。
咳嗽了两声,抬眼一看是战澈。
“老八……你来了……”
南帝动了动唇,然而他张口的时候,喉咙里又是一阵血腥味不断翻涌着,腹部也跟着一阵翻江倒海。
他极力压制那种痛苦,“昨夜也不知为何,朕只觉得浑身难受,腹中犹如滚油一般,老八……你说朕,这次是不是真的要……要去见父皇了?”
战澈捏着勺子,看向南帝,眉心微微沉了一下,却又马上恢复平静。
“皇兄乃真龙,自有天佑,或许只是身体略微有些不适罢了,很快能好起来的!”
“哎……”南帝竟然叹息了一声,他当皇帝这么多年,向来心高气傲,从不会摇头叹息,可前天晚上皇族的谋反,也是扒了他一层皮,让他冷了心肠。
“你说朕……这些年辛辛苦苦究竟为了什么?”
“朕为了南朝百姓过上好日子,日日夜夜不敢懈怠,带头来,反而被他们埋怨……”
“这个皇帝,朕真是当累了!”
南帝微微眯了眯眼睛,脸上疲态倍显,“十四王叔埋怨我,禹王文王也埋怨我,连他们的子孙后代,都要来找朕讨要公道。”
“朕只不过是做了所有帝王该做的事情罢了,可他们都恨朕……”
“老八……你说你相信朕吗?”
“朕当年,真的没想杀禹王跟文王,若不是他们步步紧逼,朕也不会对他们动手的。”
“朕不是那般无情无义的人。”
“你也是朕的手足,你说说,这么多年,朕待你难道不好吗?朕真的是一个冷情冷心的皇兄吗?”
说完,他竟然红了眼睛,“朕昨晚恍惚间看到了禹王跟文王,他们都来质问朕,问朕为何成了今日这般残忍模样?朕为何成为这般模样,难道他们真不知道吗?若不是他们逼迫朕,要夺朕的皇位,朕又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南帝声音逐渐拔高,甚至开始歇斯底里,“都怪他们,朕没错,朕是天子,朕又怎么可能做错?”
“宋不弃那个鼠辈宵小,以为跟朕用了连心蛊,便能将朕操控在股掌之中,哼……他做梦,朕总有一天会解开连心蛊。”
南帝咬着牙齿,几乎将牙齿咬碎了。
“等朕解开了连心蛊,定然会将他碎尸万段,用他的皮肉来喂狗,用他的心肠来做花肥,再将他的骨肉丢与山谷之中,让野兽日日啃食,这便是背叛朕的下场,便是威胁朕的下场!”
战澈心中一片发冷。
这便是他一直拥护的兄长,其实骨子里极端的残酷冷血,就像个疯子一样,这样的人,的确不该成为天子!
战澈眸心微微一沉,就在南帝情绪激动,开口骂人的时候,他又将沈轻给他的戒指,悄无声息地戴在了手指上。
而此时的南帝因为情绪激动而不断咳嗽,“都怪……都怪他们,朕不会有错,老八,你说朕有错吗?”
他边说,边低着头干呕,嘴里还喃喃说着,“朕这一辈子……从未做过错事……唯一的错事……便是……便是没杀了宋不弃……”
战澈大手落在了南帝的后背上,他一边轻轻拍动,一边暗暗拧转了戒指,声音从容又冷静。
“皇兄你是真龙天子,是南朝的皇帝,您做的一切,自然都是为了南朝的百姓,也是为了将来一统天下,您不会有错,永远……不会有错!”
光阴之下,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顷刻间染了几分晦涩不明的冷意。
“禹王文王,他们本就是叛军……”
“至于宋不弃,他不过是败军之将,在做最后的挣扎罢了,掀不起来什么风浪……”
“您,还是这天下的王!”
“无人可以取代……”
南帝被他这一番话说得顿时心宽,可他一抬眸,却又再次试探战澈。
“老八,朕的身体如今不行了,朕想了想,朕的几个儿子多不成器,倒不如你……若是朕……”
战澈忽然一把按住了南帝的手,然后屈膝跪在了床榻边上。
“皇兄,若是真有那么一日,还请皇兄允准臣弟,给弟弟几亩良田,让臣弟带上妻儿,归隐田间地头,到时候,臣弟手中的战家军,愿交给几位侄子……”
他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臣弟自幼仰仗于皇兄,这些年皇兄对臣弟多有提拔,臣弟感念在心,如今皇兄受苦,臣弟恨不能代替皇兄受苦……”
他抬眸,眼底一片赤诚。
这让南帝心中顿觉愧疚,赶紧伸手,“八弟,朕没有别的意思,朕是被这连心蛊折磨,一时间有些心灰意冷罢了……”
“你先起来!”
说完,探出半个身子,亲自将战澈扶起来。
“朕知道,你是对朕最忠心的!”
战澈起身,他垂着眸子,心中再无半分波澜,他很清楚的知道,南帝嘴上虽然说信任他,但仍旧不会信任……
所以,他也不能心软。
眼眸沉了沉,立刻道,“此番十四王叔跟宋不弃作乱,城中百姓伤亡惨重,昨晚沈轻已经带人救治城中百姓了,只是人手不足,药材怕是也不够,还请皇兄下旨调拨人手,以及药材!”
南帝闻言愣了一下,“宋不弃不是说,要……”
他欲言又止,还要看着战澈的脸色。
他也知道此事不对!
用一个女人的清白,来换取他的性命,这个女人还是他的弟妹。
而且沈轻还跟战澈新婚不久,二人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
他连忙道,“老八,朕在这件事情实在对不住你跟沈轻,宋不弃这个畜生,朕也没想到,他竟然提出这种有悖人伦的条件……”
“朕实在心头有愧啊!”
“若是朕能解开这个连心蛊,定一刀砍下宋不弃的头颅,为沈轻报仇……”
“朕也知道,你与沈轻感情甚笃,朕……”
战澈立刻打断了南帝的话茬。
“我同沈轻的确是心意相通,我也确实舍不下她。”他喉结耸动,眼眸沉了一下。
“可若是拿她与皇兄比,自然还是皇兄最重要,更何况,轻儿自小懂事,她知道皇兄对南朝百姓来说有多重要,所以她才甘愿忍受屈辱……”
“皇兄不必过于自责!”
“昨晚我已经同宋不弃说过了,他做了孽,总得有人去收拾烂摊子,他同意先让沈轻去救治城中受伤的百姓。”
南帝一听,这才点了点头,叹息一声,“这个沈轻,年纪虽小,却识大体,朕从前听闻她不受沈家喜爱,还以为她不懂事呢,倒是朕错怪她了!”
“这样吧!她为朕做了这么大牺牲,朕也不能亏待她,你传朕旨意,就说朕授她诰命,再加授她母亲沈夫人诰命,至于沈将军,此番平定叛乱也立了大功,朕加封他为西伯侯,自此以后,便留在京城,享受天伦之乐吧!”
“朕还会给他们沈家一个大恩典,沈家的两个儿子,一个儿子可以承袭爵位,另外一个,则可以进宫服侍朕,以后在御前护驾!”
战澈的眉心沉了又沉。
南帝看似给了沈家一个天大的恩典,但,却也收回了沈父的兵权,他本来统领西南三路兵马,如今虽然封了西伯侯,自此身份尊贵,可手中再无兵马可用,只能在京城里享受清闲人生!
这也不难看出来,南帝还是不信任他,毕竟沈父是他的老丈人,若他跟沈父联手的话,恐怕京城一夜就能沦陷……
南帝这一招,明着升官,实则削弱他的实力罢了!
南帝越是这样,战澈就越是心冷,越是坚定了他要坐上高位的决心!
他拱手跪地,“臣弟多谢皇上封赏,这些年岳父大人一直南征北战,落下许多旧伤,也确实该回京中好好修养了,多谢皇上体恤……”
“起来起来,这也是朕的一番心意,沈韬这些年对朕忠心耿耿,也是该让他享享福了,朕再把西城的景舒苑赐给他们沈家!”
景舒苑可是前朝最有名的工匠大师刘玉亲自建成的,前些年一直都是忠义侯居住,忠义侯无儿无女,后来忠义侯没了,这宅子便空了。
朝廷有许多大臣都盯着这座宅子呢!
之前秦阁老还曾开过口,想要这座宅院,都被南帝拒绝了,没成想,今日竟然给了沈家。
这倒是个极大的恩典!
“另外,你外祖吴家……”南帝眉心微微沉了沉,沉思片刻开口道,“朕相信他们与宋不弃谋反的事情毫无瓜葛!”
这话说的语调很重,可战澈还是隐约听出来了几分勉强。
看样子,南帝心中对吴家还是有所疑虑,只不过,看在战澈的面子上,才说他信任吴家!
看来,吴家舅舅他们,往后也得小心谨慎才行!
战澈拱了拱手,“臣弟替舅舅们谢过皇上,此番宋不弃作乱,舅舅们确实也深受牵连,外界恐怕也会免不了流言蜚语的……”
“臣弟知道皇上是给母妃面子……”
他略微沉吟一下,“大舅毕竟是在兵部任职,臣弟想请皇上允准,转调大舅去礼部……这样也能少些非议!”
“你当真觉得,朕该让吴玉堂去礼部任职?”
南帝伸着脖子,那表情让战澈心中有些作呕,可见南帝心中早就想到了要把他大舅从兵部调出的事情,还要惺惺作态,试探他的态度,想要让他亲口说出来!
这样南帝就能推卸责任……
战澈忍着恶心,重重道,“吴家姨妈犯下如此大的罪行,皇兄本该追责九族,可皇兄仁义大爱,将大舅调去礼部,已是对他的极大恩赐了……”
南帝听完,心头满意高兴,立刻道,“那就如你所说,朕会安排吴玉堂去礼部,礼部正好有个不错的位置……”
话音刚落,他突然瞪圆了眼睛,一瞬间冷汗淋漓,腹中翻江倒海,犹如万马奔腾一般……
“来……来人……”
话音刚落,整个人便晕厥倒在了床榻之上!
战澈立刻褪下手指上的戒指藏于袖中,高声道,“快来人,快去请太医来……”
刹那间,殿外的张皇后跟太后同时冲了进来。
一进来就闻到了一股恶臭味道……
张皇后差点控制不住呕吐出来!
太后也是脸色发白,忍着呕吐的感觉,高声道,“王太医,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王太医走过去的时候,南帝身下已经是一大滩污秽……
太医恶心的差点吐出来,又怕太后怪罪,赶紧绷着神经,上前为南帝把脉检查。
太后也看到了南帝身下那一滩污秽,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压了许久,才将那冲上喉咙的恶心感觉压住,目光冷厉地扫过一旁快要呕吐的宫女,厉声道,“你,上去为皇上清理干净身体!”
那宫女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看,赶紧上前为南帝收拾身下污秽……
手刚一触碰到南帝的衣物,就一阵恶心,没忍住,干呕了一声。
张皇后见那宫女干呕,眼底顿时冒出一道冷光,挥动着阔袖高声道。
“来人,将人拖下去,堵住嘴巴活活打死!”
“皇后娘娘,奴婢再也不敢了……”
那宫女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张皇后根本不理会宫女的求饶,仍旧高声道,“拖下去,挖去双眼,拔了舌头,再活活打死!”
门外几个护卫冲进来,立刻将那宫女拖了出去!
战澈眉心沉了一下。
就听张皇后高声道,“你们伺候在皇上身边的其他人,本宫若是听到有谁敢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一个字,本宫定然会拔了你们的舌头,挖去你们的眼睛,然后做成人彘,全部丢与净房之中……”
“你们听好了,不管你们看到今日皇上是何种模样,都给本宫把嘴巴闭严实!”
张皇后是想维护南帝的皇家尊严!
南帝昏厥在床上,却大小便失禁,这是何等的不体面。
这样的不体面,绝不能传出去半句!
张皇后目光落在南帝身上,然后望向太后,“母后,看来……不得不马上拥立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