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鸣楼现在坐镇后厨的是吴绍海请来了同门师弟，不过年纪同样不小，马上要到六十岁了，在普遍温度能达到40到50度，极端情况下能到60度的后厨里，根本办法坚持下去。
所以每周仅仅会有两天的时间，在后厨里全程盯着。
很不巧，今天对方不在。
“师傅”
“师傅”
“师傅”
等吴绍海进来后，凡是看见他的厨师，都暂时停下了手中的活，恭敬的向他问好，将众人手上的工作扫视一遍后，他淡淡的点下头，说道：“都各自干好自己的活。”
同时对一位身材矮胖中年厨师喊道：“建华，随我过来。”
听到师傅喊自己名字，胡建华把手里的活交给帮厨，并大声的叮嘱众人，一定要加快动作，尽快上菜。
吴绍海走到后厨的通道口的角落，尽量避开后厨的喧嚣。
“师傅，您怎么过来了，应该提前知会我们一声。”胡建华关心的问道，并搬了把椅子把让他坐下。
“我要是不来看看，咱们鹤鸣楼招牌都没了。”吴绍海说完这几话，深深叹了口气，连容貌都苍老了几岁。
“师傅，您这是说哪里话，咱们在金陵的鲁菜馆子里，可还是排第一啊。”
“那是以前，以后呢。”吴绍海眼眸缓缓抬起，看向自己的徒弟，“你跟着我有二十年了吧。”
“二十三年了。”韩建华说道，“打我十六岁那年，从老家来到鹤鸣楼，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二十三年啊，人这辈子有多少个二十三年啊，咱爷俩就算不是亲父子，那也差不多了，你和我说实话，一年多的时间，咱们鹤鸣楼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胡建华默然不语，在沉默良久之后，他才说道：“师傅，生意不好做啊，去年口罩那档子事，几乎把行业彻底打没了，咱们后厨这几十号兄弟，都是大半年没有收入，那些年轻的倒还好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拖家带口的兄弟们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后来生意上来些，敬辰便把店内的座位猛加，比原先足足多加了50%餐位，对此兄弟们没有怨言，都是铆足力气干活，为的就是多挣一点，攒点钱，心里也能稍微安稳一些。”
胡建华不是不知道菜品的质量迅速下滑，但在质量和数量之间，他们还是选择的数量，选择尽快挣钱，谁都不能保证，同样的事情还会不会再来。
“爷爷，你怎么来后厨啊。”
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走了来，相貌和吴绍海有几分神似，正是吴绍海的孙子，吴敬辰。
吴绍海的儿子走的早，只给他留下这个大孙子，所以在吴敬辰身上，他没少下功夫，从小让对方接受最好的教育资源、去最好的商学院读书，在将鹤鸣楼交接给吴敬辰的时候，他是抱有极大期许，完全没想到会造成现在的问题。
“我一个厨子，不来后厨来什么地方。”他瞪着眼前的吴敬辰，“你真是有本事啊，一年的时间搞成如今这副鬼样子。”
“爷爷，我哪里做的错了，一年的时间，我把客单价提升了27%，销售额提升82%，有什么问题吗。”吴敬辰不解的问道。
“你还有脸说，谁让你私自增加座位的，咱们中餐的后厨需要多大你不知道吗，从我师傅传给我的时候，前厅和后厨就是五五分，现在您把前厅多加了那么多人，怎么保证传菜速度和质量。”
吴绍海气愤的用手撑着大腿，努力的支撑自己坐直身体。
可吴敬辰却不以为意，“爷爷，你那都是老黄历了，科技进步和流程优化，都是可以提升劳动效率，把那些多余的步骤删除，再配合分工协作，应对咱们鹤鸣楼目前的生意是为完全没有问题的，我还想着，等明年再从金陵开两家分店，等以后，还可以开到全……。”
“混账！”
吴绍海指着孙子怒声骂道，身体都有些颤抖起来。
“多余的步骤，咱们后厨，没有一步是多余的，如果不是你建华叔帮你兜底，你以为你弄出来的东西有人吃吗，你以为你用隔夜鱼，把鱼提前炸好，别人吃不出来。”
听到师傅的质问，胡建华的脸色瞬间白了，他知道这种做法，是犯了吴绍海大忌，哪怕师傅现在指责的不是他，他心中还是惶恐不安。
而吴敬辰听后，只是稍微皱了皱眉头，辩解道：“不可能，所有调整过工序的菜，我都重新尝过，几乎吃不出问题。”
“几乎吃不出问题。”
吴绍海厉声重复着这句话，他看着眼前的孙子，心中十分后悔让其去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果留在身边，安分的继承手艺，不会造成现如今的局面。
“那是你不懂行，懂行的食客会吃不出来吗。”
“爷爷，你也说了是懂行的食客，为了追求那点的精益求精，付出更多的成本，我不认为是值得的，边际效益是递减的，与其无底线的投入成本，不如在保证菜品质量合格的基础上，追求利润。”吴敬辰坚信自己的运营思路是没有问题的。
但吴绍海对这番‘歪理邪说’是嗤之以鼻，“咱们鹤鸣楼在金陵立得住脚，不是靠你那套理论，是靠过硬的菜品是质量，是这么多年，大家一道菜一道菜做出来的口碑。”
“爷爷，你也太落伍了，现在是流量时代，是品牌化时代，全聚德好吃吗，狗不理好吃吗，但影响他们赚钱吗。”吴敬辰对爷爷的话不屑一顾。
“只要我把咱们鹤鸣楼的知名度打出去，把鹤鸣楼和金陵绑定在一起，那每年都会有络绎不绝的食客，当时候我卖他们一杯开水，他们都觉得是甜的。”
看着随意得意洋洋嘴脸，吴绍海气血上涌，捂着胸口直接瘫软了过去。
“师傅，师傅。”胡建华瞬间扶住椅子上摇摇欲坠的吴绍海。
“爷爷，你可别吓我啊，爷爷。”
吴敬辰瞬间慌了阵脚，蹲在爷爷身边，他和吴绍海只是经营理念有分歧，不代表两人间的亲情有问题，万一爷爷出现差错，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救护车，赶紧叫救护车。”
“哦哦，幺幺几来着。”
“靠，那是幺二零。”
看着已经乱成一团的后厨，吴绍海无力的说道：“口袋，口袋。”
离着最近的胡建华立刻明白是什么意思，马上去翻口袋找出速效救心丸让师傅吃进去，并帮着揉胸口理气。
半晌之后，从鬼门关上走了一圈的吴绍海，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他是真想让鹤鸣楼关店整顿，可看着后厨的这帮徒弟和后辈，他又实在是说不出口。
出门在外，都是为了挣钱养家，去年歇业的时候，他让吴敬辰给所有人都发了一笔钱，但那些是杯水车薪，做餐厅的没有生意，还是死路一条。
重重的一声叹息后，吴绍海拒绝的其他人的搀扶，落寞的走出了后厨，在路过前厅的时候，他向吃的正开心的韩逸飞望去，或许能把国菜传下去的人，从来都不在大餐厅中。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