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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外,黄土郊道上缓慢移动着一条长队,陵县存活的难民扶老携幼,满身尘土,一眼望去没有一张算得上干净的脸。

自城门口起,每隔一段距离便会有衙役指引,将难民有序引到府衙前的空地,那边搭好了简陋的遮棚,有几十号金知县召来的湖安民众,已经备好了热粥和馒头。

然而难民数量众多,空地挤不下这么多人,乌泱泱的延长到前方和两侧街巷中。

府衙人手不足,金家人便自发来支援,昨日紧急在县中各大商铺购买了棉衣绒被,拉到衙前作为物资发放。

难民们饥寒交迫疲惫不堪,在他们的援助下,才终于喝上一碗热粥,裹着棉衣席地坐下来,从劫后余生中得以喘息。

“江姑娘!”

江应巧从氤氲的热气中抬起头,手里舀粥的木勺却没停下来,给面前的老人舀了满满一碗番薯粥,又递过去一个馒头。

陈蓁儿发完手中的物资回来喊江应巧,担心她单脚站了太久,拿过她手里的木勺。

“去那边医棚里坐会儿,这里交给我,你去吧。”

江应巧也不犟,拄着拐杖走去街巷交叉口的医棚里帮忙。

里面聚集了地动中受伤的难民,能翻山越岭逃到这里,大多是些伤得不重的,此时几名郎中和萧烨正在为他们处理伤势。

江应巧默默走到离萧烨远一点的地方,在一名受伤的少年身边坐下,接过他包扎得凌乱的纱布。

“系太松了,我帮你。”

她将纱布拆下来,用湿帕子小心擦干净他手臂上没弄干净的脏污。

“谢谢姐姐。”少年脸上还带着干涸的黄泥,衣衫褴褛,眨了眨眼脆生生道谢。

“你爹娘呢?”江应巧见他孤身一人,问道。

“他们死得早,我一直跟着村里种庄稼,现在乡亲们房子塌了,庄稼也被淹了。”他揉了揉鼻子,“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田地还在就有希望,等陵县重建起来,一切会变好的。”

“可是那边一团糟,有谁能来帮我们呢?”

“会有的,现在有湖安,再很快就有朝廷的赈灾,许多人在朝这边来。”

江应巧为他冲洗了伤口敷上药粉,再用干净的纱布仔细缠好。

少年低头提醒她:“姐姐,你后面那个大哥一直在看你。”

江应巧抿了下唇,玩笑道:“你帮我瞪回去。”

少年还真的打直了背,睁圆双眼帮她瞪了回去,不过很快就缩起脖子,萧烨往这边来了。

手边多出一杯热茶,江应巧正欲出言拒绝,萧烨平静道:

“不必特意躲着我,昨天江姑娘说的话我明白了,不会再纠缠让你为难,但也请别推却我愿意做的。”

“天凉,这茶暖暖手。”说完便转身去处理其他伤患。

江应巧沉默地给少年手臂系好纱布,才握着热茶,看向外面布满街道的难民。

城外难民络绎不绝,人数还在不断增加,这么下去,湖安自己也承受不了。

金知县站在城门口,脸上满是愁绪,属下忧道:“大人,不能再放进来了,是时候该关城门了。”

“再等等吧,等日落前的这一批进来吧。”

金知县只能如此,已经咬牙做好了关城门的准备,可在午时过后,队伍的尾端就像被截断一样,后面没有再跟上来人。

大部队进城后,一下午,只有一个村民,抱着黄狗从城外走来。

金知县叫住此人,问他为何后面没有其余的难民了,难道是没逃出来?

那人看他一身官服,答道:“宛州和幽州先后来人救灾,那帮军队控制住了场面,还带了吃的穿的在县里设立赈灾点,乡亲们也不用再出逃了,俺要来是因为妻儿已经逃到这里,所以来找他们。”

金知县闻言顿时展开了愁容,惊喜道:“太好了!朝廷竟这么快就派人来了。”

不过他又有困惑,援军来得速度怎会这么快。

“大人,你看!”

金知县朝属下指的方向望去,一队兵马的身影出现在郊道上,掀起滚滚黄尘漫天……

府衙前,江应巧坐到那盏茶冷却后,起身走出了医棚打算去帮陈蓁儿,却听见前方传来木桶翻倒的动静。

“什么叫没了!我们后面一堆人都还没吃上就分完了,你们救灾的是不是做做样子!”

金施矢将夫人护在身后,对愤怒的难民解释:“各位稍安勿躁,新的吃食很快就会送来,每个人都会有份。”

“凭什么要我们饿肚子,我都看见了,你们施粥给老头和小孩都放两个馒头,把我们的份都匀出去了!”

领食物的队伍被不满的情绪感染,突然一股脑地往前涌,几名衙役连忙横起木杖挡住躁动的人流。

衙门的主簿站出来,举起手高声安抚:“诸位冷静一下!食物马上就会补上!”

人群中有人大喊:

“他们一定是把吃的藏着掖着,不舍得拿出来救咱们,大伙一起冲进去,找吃的填饱肚子要紧!”

“没错!当官的不给,咱们就冲进去找!”

人群彻底被点燃,推搡着衙役往上冲,甚至队伍边缘的人开始去抢其余难民手中的食物,相互争抢厮打起来,整条街顿时陷入了混乱。

金施矢见场面控制不住,连忙拉着陈蓁儿退到府衙内。

“夫君,江姑娘还在外面!”

江应巧被往前冲的人扒拉到街尾,手中的拐杖也不知何时被人撞掉,夺去当武器打架。

毫无预料的,地面再次细微的震动起来,时隔两日袭来的余震危机,加重了人群惊慌和动乱。

府衙前主簿还在嘶声呐喊:“大家待在原地蹲下,护住头部,不要惊慌!不要跑动啊!”

可任他怎么喊都毫无作用,难民们慌乱着纷纷往城门方向冲去。

远处的街道上传来铮铮铁蹄声,在地面的震颤中更加响亮。

江应巧被人踩了几脚,疼得呲牙咧嘴,摇晃着扒住一根柱子蹲下来,却看见人流中有个孩童被撞到地上,遭到急促的脚步踩踏。

江应巧忍痛跑过去将他抱起来,奋力挤开人流将孩子带到街边。

这时,一块挂在阁楼上的牌匾在余震中掉落,朝下方的人砸去。

江应巧拖着伤脚避闪不急,低头紧紧护住了怀里的孩子。

骏马的嘶鸣声中,头顶一声碎裂重响,巨大的牌匾被长刀劈成两半,刀锋下压挑落了她挽在发间的木簪。

一人飞身而起踢开分裂的木头,重新落座回马背之上,凉薄的目光短暂扫过女子散发下半抬的眼尾,马蹄不停继续朝前方驰去。

后面的军队截住涌向城门的人流,江应巧抬起头,怔怔望着那个玄黑色的背影,在街道中央勒马扬蹄,似高山险峰逼退了暴冲的队伍。

他执刀直指马前的人群,孤寒的双眸俯视震慑,声音清亮而平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引发暴动者,立斩!”

街尾的铁甲寒光令民众畏惧哑然,不敢妄动。

此时天地余震渐息,江应巧的心仍旧在颤栗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