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天,我都没去师父那儿坐。
也没有出去玩。
我一个人坐在书房,把门一关,有点发呆。
忆兰倒是没事,她知道我在里面写字画画,偶尔送杯茶进去,见我坐在那儿,以为是中途休息。
我联想前前后后的事,在那儿推理。
小时候,与人吵架,别人骂我是野种。肯定是有根据的。真要是我妈生的,别人就不敢这样骂。十月怀胎,总要肚子不断隆起。
肚子没隆起过,怎么突然有了小孩?
可以想见,我确实是“野种”。
那我的亲生父母是谁呢?从来没有过任何消息。
我也差不多忘了这件事。
师父突然提起他有个妹妹嫁在我们秦水县城,而且死于难产,难产有两种情况,一是母子同时死亡,二是婴儿活了下来,母亲死了。
如果我真的是带养的,或者说,我真的是师父的外甥,那么,我母亲死了,我活下来了。
推到这里,我再推下一步。
我是被我亲生父亲送到我养父母家?还是其他人把我送给我养父母?
如果是其他人,以医院的产科医生最可能。或者是我生下来就极为羸弱,父亲也不想要我了。好心的妇科医生暂时收养了我。
然后,她把我送给了自己的亲戚。
如果是后者,我的印象中,我家似乎没有在医院的亲戚。平时也没有医生与我家来往。
如此说来,就是我亲生父亲把我独自送到一户人家?
而且是夜里送的?
因为我叫晓东,是天快亮的时候送到的。
如果是我亲生父亲送的,他为什么不来认我?
小时候为了不影响我的家庭,不来,现在,我参加了工作啊。
那就只剩下一个原因了,我的爷爷只是下放在秦水县,不久后就平反了,回到了江左,我父亲也跟着走了。
父亲也组建了新家庭,在新的地方,不想透露自己曾经结过婚,就不来认了。久而久之,他甚至忘记了他到底是送在了哪一家。
这只是我一个人没有依据的推理。
推理了好几个晚上,我决定不推了。
就算我爹娘没有生我,但这一路走来,他们比抛弃我的人,更像亲爹亲娘,甚至比亲爹亲娘更好。
为了我,他们含辛茹苦地把我养大,节衣缩食送我读书,把我视为生命中最亲的人,苦难中最大的希望,人生中最盼望的回报。
即使我是别人的孩子,我也不能让他们伤心,失望。
推理完我的身世,我再来推理师父。
如果我真的是她妹妹的儿子,他应该是认识我之后,慢慢认出来的。
这世界上,遗传与变异总是交织在一起,但是,从来没有全变异的现象。按照遗传学的一般规律,女像爸,儿像娘。基本如此。
也许,我住过来之后,他发现我有点像她妹妹。
这一点,就算是他认错了,我想,师父在内心一定有这么一种认定的。
不然,就解释不清他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与他聊天,我有什么事请教,他总是不厌其烦地教我。有时,就算我不问,他也会主动问我的情况,及时指点我。
当我向他借钱的时候,他也不问我借钱的用途。
当我还钱的时候,他说我还要结婚,买房子,不要急着归还。
当我先后给两任领导当了好几年秘书,他及时指导我,要我早点找个单位去负责。
当我要找对象时,他劝我找萧书记的外甥女,叮嘱我,一个出身平民的孩子,必须有人提携才有出息。
这样一想,他不是把我当成邻居,而是当成亲人啊。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爱恨情仇,总是有来源,有出处的啊。
如果说他天生就喜欢年轻人,为什么他至今都没有答应收行远为弟子呢。
经过我好几天的推断。
我初步有了总结:
我绝对不是现在的父母亲生的。因为我反复比较,我既不像爹又不像娘,与嫁出去的姐姐也根本不像相。
我甚至与我舅舅家的人也谈不上有什么亲热感。比如开饭店的表哥,我从来不想跟他玩。
那么,我与师父倒是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只是在外貌上,我们不怎么相像。
想了好几天,我还是决定,以后不再谈及这些。
我不过是一种推测,推测自己不是爹娘亲生的。
师父也不过是一种推测,推测我与他有血缘关系。可能他的推测更准——比如我很像他妹妹。
事到如今,我们就这样过下去,反而觉得很好。
因为,我实在不想伤我现在爹娘的心。
我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与寄托。
我照常上班。一切风平浪静。
过了一周,十辨打来电话,说他收到了信,其实自己也不是单独行医,只是开始几年,跟他爷爷学习行医,后来考了行医资执证后,被镇医院招工了。
我说:“那太好了。”
他说:“来你那儿,我想先过来看看。”
我说:“我是梦寐以求。早点过来看看吧。”
他说:“我过了春节之后吧。”
我说:“不行,过春节之前。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多么地想见到你。”
他想了想,说:“过春节之前,那就只有这个星期五,来回四天。”
“那最好了。把嫂子也带过来,要她同意才行啊。”
“她倒好说,她是护士,我动,她动。她没有意见。”
我说:“那就干脆约好。你们一起过来。确定好了,我就到四水订最好的宾馆。特别是你说的周五动身,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周六周日,我可以休息。
就算不能休息,请假也要陪你们。”
他说:“今天是周一,我定好后,再给你电话。”
与十辨确定好时间后,我就等着他的来电。
每天有些心神不宁,最担心的怕他变卦。在办公室还好说,下了班就想着这件事。无心做家务,也无心练字画画。
有一天,忆兰说:“郝大秘书,我总觉得你心神不宁。你不要说女人多心,但女人的第六感觉确实比男人强。”
我笑道:“你确实说得对,我约一个同学来我这儿玩,可他还没有回信。”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我笑笑:“当然是男同学,女同学我会说给你听吗?”
她扬起手,做出要打我的样子。
我说:“结婚前很温柔,怎么结了婚,就从河西住到河东了呢。”
“自卑啊,你名校毕业,相貌堂堂,送这么一句话给你,你满足了吧。”
我哈哈大笑,说道:“很满足。”
她乜了我一眼,大概被她姨妈批评了一顿,现在变得好多了,说道:
“我买了条你喜欢吃的鱼,大师啊,你来亲自煮啊。”
这时,手机响了,我抓起一看,果然是十辨打来的。
他说:“定好了,周五晚上十点,到达四水。”
我说:“好的。我和一帮朋友到火车站来接你们。”
吃了晚餐,我就到书房写了一首诗:
《仿杜甫诗,闻十辨来四水》
“忽闻十辨来四水,漫卷诗书喜若狂。斫取鲈鱼脍春雪,启封松醪漾秋霜,小园已试雨前茗,宾馆订好竹下房,直等星稀话别绪,更期月圆诉衷肠。”
忆兰进来看了半天,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学数学的不要问这些,解都解释不清楚。”
她说:“郝大才子啊,会写诗会煮鱼,你了不起。”
我说:“开开玩笑,就是我同学要来,我表达一下欢喜的心情。”
“以前谈恋爱,你也没写过一首给我。”
“因人而异,这个你都读不懂,写给你,不是对……”
她上来拧我的耳朵:“吐啊,吐出对牛弹琴那几个象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