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谨禾侧卧在病床上,夹着心率器的手伸到空气中挥了挥。
黄三立刻到了他跟前小心地摇晃床头的把手,将半个床头给升起来,蒋谨禾前胸后背各中两枪,百余枚钢珠射进体内,只能取出来一半。
现在全靠这些精密仪器吊着半条命。
他那双锐利的眼如今跟蒙尘了一般。
面若枯槁,眼窝深陷,在生死面前,就算往日风光无限,如今该遭的罪一样也不少。
病床升起来时,蒋谨禾身上疼得厉害,却依旧费力翻身端坐,如同在自家场子坐镇一样威风,手下百十号人听令。
蒋谨禾看了一眼霍霆的,手又伸到空中指他。
黄三凑上前说,“老大,霍老大和田小姐来看你了。”
蒋谨禾点了下头,咿咿呀呀张嘴,“口...罩...”
一旁的黄三不解其意,“老大,口罩什么?”
是田馨理解了意思,一双眼眸转了一圈,上前将霍霆的口罩摘了下来。
蒋谨禾的手便垂放到被褥上,他的目光寸寸扫视着霍霆的脸庞。
嘴里吐字缓慢,“霍...要...小心,林...正...正...堂心...狠...手...辣...”
霍霆往前走了两步,他居高临下站立,望着在病床上的蒋谨禾,只觉瞳仁肿胀,有些倦怠,“多谢提醒,蒋老板要是痛就少说话,多休息。”
蒋谨禾的手指触到霍霆的手指,男人眉心微滞,这样的触碰让他在生理上不太适应,但他没有将蒋谨禾的手挥开。
任由他摸上他的大拇指指节,上面空空如也。
蒋谨禾眼睛放大了一瞬,“为...何...不带...不带扳指...来见我...那是...我...我亲...亲手...做的...”
霍霆这才拂开他的手,别过脸,“我不习惯。”
男人也生死见惯,坐上璀璨夺目的头目宝座,就是注定会死在戕害算计和腥风血雨里。
方祖文今年快七十了,人移民到港澳,在大陆的唯一一块油田被强占,断了回境内的路。
他人在港澳这些年被新崛起的势力和帮派骚扰不止,一把年纪也没过几天安生日子,细数下来还真没见过几个黑老大真的能寿终正寝。
这就是踏入黑道谁都逃不掉的命运。
蒋谨禾咳嗽起来,胸腔都在震鸣,连带着机器也在鸣叫。
黄三揪心不已,“老大,我去帮你叫医生。”
田馨看着蒋谨禾吐在病床铁盆里的一口浓稠鲜血,立马两三步上前,坐在了床边,她将手里的丝绒礼盒拿出来放在了蒋谨禾的手心里,“蒋老板,他带了的,只是没有戴在手上。”
蒋谨禾不咳嗽了,攥着手里的盒子举起来,黄三即刻拿过盒子打开,两枚玉扳指立在里面,“老大,你放心,霍老板把你的东西保存得很好。”
“是吗...这...不像...他的...作派...”
蒋谨禾竟然勾唇笑了,他的视线转而望向田馨,抬起手将田馨的口罩摘掉,见他动作有些费力,田馨是帮着主动摘下来的。
她凑耳上去,听他一字一顿地说,“你...这...女娃...比他...心软...比...他...重情...他若是...利刃...你...便是...刀鞘...”
利刃归鞘,敛了锋芒,是最后的温柔。
田馨见他说话实在耗神,帮他掖了掖被单,眉目温顺,“蒋老板,你如今身体有恙,还是要好好接受治疗,淮炀听到你的消息立刻便来了来,走到现在,恩恩怨怨,一笑泯过,你得快些好起来。”
蒋谨禾眼里闪过泪光一瞬,他仰头呆滞凝望着天花板上的刺目光束,这十几年的风风雨雨倒还真在眼前闪过。
说话也流利起来,嘴里轻喃,“恩恩怨怨,一笑泯过。”
蒋谨禾出生沿海一个贫寒渔村家庭,十一二岁就进南省打工了,第一份工作就是给人擦皮鞋。
他个头瘦弱,常常吃不饱饭,有次从豪车上下来一个商贾,将沾满泥泞的皮鞋伸到他面前,正常刷一次是八毛钱。
那个男人说,你用你穿的那件衣服给我擦,我给十块钱。
蒋谨禾那天饿得眼冒金星,只要有钱,他什么都能做,之后那个商贾总光临他这里,说他的衣服比擦鞋布干净。
再后来,他当了商贾的司机,做起了皮鞋买卖,接着皮毛生意倒买倒卖,涉黑走私,组建自己的势力,灰产遍布南省。
从擦鞋匠摇身一变到南省黑帮土匪头目。
五年前,在方雅文的接尘宴上,蒋谨禾第一次遇到霍霆。
他那个时候挥霍无度,膨胀无比,觉得自己能在南省支起黑帮半边天,去接风宴的时候,穿着一身猎来的极其张扬的灰狼皮做的大衣,携自己的男宠入席。
却只被安排在了次席,连主桌都够不上。
而主席间坐着一人,在方雅文的手边,男人银灰色西装外套,没有半点张扬的穿着,五官英武周正。
方雅文会斜眼看他动作,主席上的其他人也视他为众矢之的。
唯他在宴席的白炽灯下,叼着雪茄,慵懒地扯了下领带。
那样的霍霆,像一杯淬毒的酒,口渴的人恨不得一醉方休,不渴的人也会迷上他的颜色。
男人眉宇间的桀骜狂傲,王者之气,谁出其右。
蒋谨禾一瞬迷恋上了这样的男人。
他是拔出淤泥的光鲜亮丽,凌驾于他人的至高,成为他就能填埋羞于启齿的过往。
权利,征服,是刻男人骨子里热血与欲望。
如今他知,恐怕他没有机会了。
蒋谨禾撤回视线,他的目光又落到了霍霆身上,男人与他对视,依旧不含一丝情愫,只是少见的惋惜。
他痴痴望着霍霆硬挺轮廓,话是对着田馨说的,“可惜...不是...女儿身...我比你还早些遇到他...”
田馨将玉扳指取出来戴上蒋谨禾的拇指,“是了,你要是个女人多好,和他也算是强强联手。”
蒋谨禾摩挲着手里那枚玉扳指,又费力挪了下身体,凑到田馨耳边低语一句,接着像是精力疲乏了一般躺下,微眯着眼,“我累了,你们...走...”
黄三将病床放下来,那边护士也在催促探视时间到了。
田馨将手里的锦盒拿走,跟在霍霆身后出了重症。
霍霆问,“他跟你窃窃私语了什么。”
田馨抬眸看着男人这副魅惑的皮囊,夺目不羁的气质,惹得男怨女痴。
临了临了,都惦记着他。
“他说,遇见你,胜却人间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