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馨松开了男人的衣领,裹着层层纱布的双手捧着那块玉牌,单薄消瘦的身子往被窝里缩了缩。
男人细心温柔地将滑落的被褥盖上她的肩头,只是微侧过身,田馨便像只枝头警惕的飞鸟,惊恐无比,张开尚能活动的手指头拽住他的衣角。
她怕他走,眼神有些失焦,“你要去哪里?”
“我哪里也不去,我就陪在你身边。”
男人这样应道,拽了根椅凳坐下,像一座缄默无语的巍峨山峦一般立在床头。
“好...”
田馨疲累至极,身上每根骨头都像压着一块沉重巨石,重得她昏昏欲睡,眼皮也沉得睁不开,她在这样的困顿中问,“林正堂死了吗?”
她记得她有打出货真价实的一枪,听到细微地没入血肉的闷响。
“没有,你打中了金花,她帮林正堂挡了你那一枪。”
“好可惜...”
男人摘掉女孩眼角滚落的一滴眼泪,她的不甘并没有消散。
她不甘自己的羸弱,还不够忍痛,不甘生命如此脆弱,就这么流逝,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不甘付出的是这样的代价。
霍霆摘都摘不完她的眼泪,手指一片潮湿,他启唇,像立誓一般,“小九,你知我的心,谁欺你辱你,我必会竭尽全力为你讨还。”
女孩阖上眼,听得认真,可又抵不住悬挂的点滴里加有安眠药剂的药效,翻涌的倦意,让她陷入昏睡中。
病房的门在这个时候被吱呀打开,关廷裕平日一身整洁笔挺的警服,此刻上面的排扣系得歪七扭八。
他眼底压着怒意,夺门而进,又在看到躺在病床上泪迹斑斑的女孩的睡容,瞬间放轻了动作。
“霍霆,你出来!”
他压着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霍霆的动作更轻,他将女孩睡梦中也捏紧的玉牌从她的手心里抽出,刀刃扎断了她的指骨,里面打着固定几枚的钢钉,不能这样用力。
又将侧睡的女孩轻抱着舒展躺平,防止压迫她锁骨的伤口。
等到男人从病房走出来到了安静的走廊上,关廷裕便将门一带上,五指捏成拳头直直冲着霍霆的面部袭来。
“混账东西!她爱你到模糊是非黑白的界限,知道你的罪刑罄竹难书也义无反顾用自己的前途做赌,你竟然连护个人都护不住!毒枭的手段那是何其残忍,被折磨成这样,你真是该死!”
霍霆歪头闪过了他虎虎生威的拳头,却没有出手还击。
走廊的炽白灯影笼罩着他的黑衣,睨着关廷裕眼里燃起的熊熊怒火。
他的脊背隐隐一僵,亦没有出声辩驳。
关廷裕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从值班室里急冲冲地赶到医院,从警校毕业就在刑侦队的他,和黑社会还有毒贩这类极其危险的社会人物打交道已久。
论败类渣滓,黑社会披着“政客”、“企业家”的皮囊藐视王法,是一群为所欲为的玩命混子。
而毒贩则更甚,他们人性泯灭,残忍疯狂,是嗜血则会狂欢的禽兽。
四海昌平的国度没有坦克大炮的军火战争,但唯一能让层出不穷的军人警察死在前线的就是在暗地里一次次打响的“缉毒”之战。
关廷裕挥拳扑空,上前死命拽住霍霆衣服的领口,他怒气喷涌地冲他质问,“你怎么不说话了?霍霆!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你作奸犯科,无恶不作,挥洒金钱,玩弄权利,法律道德不能奈你何,天道轮回你不惧,可是现在她被林正堂这条盘踞一方的毒蛇盯上了,你把她拖进了怎么样的深渊漩涡,你知道吗?”
霍霆和关廷裕是黑白两道的对立,以前他全然不将关廷裕放在眼里,但念在一次旧恩,他没动他,唯有这次,男人难得觉得他的话入耳尖锐难听。
好似一把利剑刺穿铁靶,直戳心窝。
“廷裕,这里是医院,这么大声嚷嚷成何体统。”
在医院走廊的另一头,陆卓闻手里支着根烟杆,一身威武爽飒的正统军官之姿挺立,不怒自威。
身后跟着一个气宇轩昂的军人副手。
他语气严肃不容抗拒,铿锵有力。
关廷裕警服在身,一向冷静自持,在医院上当众失仪,他也觉出不妥,只是内心的情绪太过剧烈,难以克制。
病房里的女孩是他夜夜梦回惦念的人,关廷裕已经将自己的心意藏了又藏,掩了又掩,令行禁止,可感情的事就是覆水难收。
他松开了霍霆,垂眼,“陆叔,你来了。”
陆卓闻的目光在霍霆的脸上绕了好几圈,他出声问,“你颈项上的玉牌呢?”
和林正堂的那场对弈之中,扼住田馨就如同扼住了霍霆的命脉,如果不是军方的人及时赶到,恐很难有转圜之机。
霍霆面色冷冽深沉,也阴郁,他理了理衣领上被关廷裕揪出来的狰狞的褶皱,“我送给她了。”
陆卓闻的这个位置,岂是凡夫俗子能攀爬上的,他心领神会,眯了下眼,“你母亲留下的东西就这么转手送人,里面那个女孩对你恐怕意义非凡。”
霍霆盯着那扇紧闭的病房门,门上有一扇用于探视的小窗,女孩虚弱、苍白像一朵蔫蔫枯萎的白花躺在床上。
他看一眼,便痛一眼。
何止意义非凡,那是他的全部。
陆卓闻转了一圈手里的烟杆,“痛失爱子,我替你惋惜,我的兵早一点到也许是不一样的结局。”
这话让关廷裕神情一怔,他也盯向了病床里的田馨,拳头越攥越紧。
陆卓闻示意身旁的军官副手从胸口的衣领处拿出了一张军区的通行证,他周正迈步将其递到了霍霆面前。
男人未理。
陆卓闻见此笑得意味莫名,“我来一是叫走廷裕,叫人透消息给他,本意是让警方注意这次毒贩的嚣张入境,二嘛,我在军区等你一叙,霍淮炀。”
军区总参谋长苍劲沉稳的声音幽幽飘散,“你这样野心勃勃的狼崽,若走正道必有丰功伟绩,若还是执迷不悟,那万般因果就皆不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