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襄阳府南门。
熙熙攘攘,贩夫走卒正在跨越百米宽的护城河,接受着守门兵丁的盘查。不少商人模样的,已经准备好了一些碎银,好打赏给守城的兵丁,以便让他们放过对自己货物的检查。毕竟这些士兵检查货物的时候,经常挑挑拣拣,让货物乱七八糟,很难售卖。如果遇到非常不讲理的,还会被拿走一些。
这个货商四十多岁,面容普通,风尘仆仆,胡须也是比较长,显然是很久没整理了。身后押着几辆大车,每辆大车都是满满当当,每辆车都有两到三人,都是常年在外跑腿的。装的都是一些违禁物品,来自天府行省的私盐,茶叶。这几辆大车,走的比较慢,需要行人让路,有些不爽的还会暗骂两句,瞬间将城门口堵住了。这些东西才值得这么远的运输,才能收回成本。
他也是冒死第一次来这边,在天府行省的时候,听说两湖这边也被明军收复了。而两湖人丁众多,不像是天府行省,人烟稀少。因而他也是断定,这边比较缺盐。因为连年的战乱,这边商路早就断绝了,只是今年才慢慢恢复。两湖这边的盐要么来自于海边的行省,要么来自于天府的盐井,本地产的,也多在与天府行省交界处。但这点产量都是杯水车薪,而沿海的行省,还在清军控制之下,他们肯定会限制这边的盐的输入。这些货物除了盐,还有咸鱼,咸菜之类的,这些也是防备粗盐被士兵拿走,而当做盐来售卖的。
因而他这次也是有很大信心能赚一笔的,此刻马上就要通过城门,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守城门的士兵都很年轻,只有四个人,似乎不到二十岁,为首的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只身形高大,显得壮实,但脸上还有些稚气。但要是觉得这些士兵比较少,小瞧了他们,那城头之上的那些高大威猛的士卒,会让这些人知道什么是残酷。
“这批货物是谁的?”一个年轻的士兵问道。
商人立马摘下帽子,觍着脸过去,笑道:“是我的,我的,我的货物。”
“都是些什么东西啊?”士兵懒洋洋的问道,然后就随手摸了摸。
“都是些咸菜,咸鱼什么的。”商人小心翼翼说道,这些东西确是放在最外面,只有最底下的一些放着盐,每辆车都是如此。
士兵似乎不相信,就要上去翻开查看,后面的两名士兵也是把押运这辆车的一些汉子赶到了一边。这下商人慌了,连忙上前,伸手就抓住了这士卒的手,就要将自己手中的碎银递过去。
士兵也感受到了,但随即将他的手推了回去,道:“别搞这些,我们不吃这一套,如果我们拿了,晋王那边饶不了我们。”
不收?这下完蛋了,看来这次的货物能保留一半就不错了。
没想到那士兵却是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些小字。
“看好了,你进去卖货可以,不收任何入城费用,但你的货物比较多,买卖货物需要到指定的地方,接收专人监督,卖完之后,要上缴税就可以了。”
商人接过纸张,没来得及看,小心问道:“这税率是?”
为首的那个小孩哥看出了什么,上前笑道:“十分之一,晋王定下的规矩,但你千万别违反,不然会被罚没全部货物!”
“可不敢,可不敢!”商人立马回道。
“好,你进城了也可以问问同行,记得千万别违反了,不然到时候谁来都不好使。”
商人连忙点头,心底也是记下了这件事。随着他的离开,城门口又恢复了正常秩序。而那个商人,押送着盐,根据文书的指引,以及自己以往的经验,来到了一间杂货铺。虽然杂货铺在商业的主街上,但位置一般般,处于一眼就可以忽视的那种地方。由于杂货铺东西十分少,买的东西也比外边贵上一截,不少人进来看了一眼就走了,因而就更显得冷清。
守铺子的掌柜都快睡着了,直到商人进来,大喊道:“快来卸货!”这才将他惊醒,看见生气的商人,半晌才反应过来,这竟然是他许久未见的老板,从天府行省返回了。
不由得连忙告罪,说了无数的好话,这才打消了商人的怒气。商人似乎也有些事情,将这几辆大车给了掌柜之后,就急匆匆的冲到后院了。
后院很窄,这也是这些商铺的一个通常做法,大部分面积用来存货了。这间院子也是一样,分为了几间房,最边上一间似乎很久没人去了,窗户遮得严严实实,门口上着锁。
商人从怀里掏出钥匙,试了几次才打开,“吱呀”一声打开门,然后进去之后“咣当”一下关了起来,整个院子也恢复了平静。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炕头,他熟练的掀起被盖,下面露出一个木板。他吃力的掀起,露出来一个黑黑的洞口。商人慢慢爬了进去,将木板盖好,然后又将被盖恢复了平静。
商人在密道中慢慢走了几分钟,脚步声越来越响,地面似乎有了水渍。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越来越高,很快便到了一个门口。他用力一推,外面亮光很强,映入他面前的是一个院子角落。这条密道虽然很短,但仍然带着他来到了一个新的院子。这个院子大很多,假山,亭阁俨然,商人似乎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他从假山背后走出,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到了亭子里。不一会,就从前院的门廊里来了一个人,是个五十多岁的文士。他见着商人,冷冷说道:“有什么消息吗?”
商人立马说道:“于先生,消息带回来了,抚南王应该是秘密回了林城。”
“林城?永历帝?”于先生嘀咕了两句,然后走到亭子里坐了下来,随手拿着自己的扇子摇了两下,继续问道:”晋王在哪,你清楚吗?”
“估计是来了襄阳?”
“襄阳,怎么可能,我都没收到消息!”
“今天我进场的时候,遇到个半大的小子,守城的人对他都很恭敬,似乎地位不一般,我推测他可能是晋王李定国的义子,李嗣源。”
“嗯,你说的不错,李嗣源来了这里,估计晋王也快到了吧!”
“于先生,你说我们这个情报还要往上汇报吗?”
文士思索一会,冷道:“暂时不用,清廷的这帮人,之前就拿我们当废物,那我们就当废物算了,不要传递消息,引起别人的关注!”
商人有些着急了,道:“不传消息,那上面可不会给钱哦!”
“这条有价值的信息自然先不传,等我会会晋王先,我也要看看,他是什么人。”
“抚南王秘密去林城,应该是要联合永历帝,对付晋王了。只是这大明朝的天下,全靠晋王撑着。就这一年多,收复了两湖,天府行省,就连两江的赣州府也被打下来了。这还要对付晋王,岂不是自毁长城吗?”
文士赞赏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说的很好!不过还漏了一个,这清廷也是故意如此。不仅仅是你说的这些地方,本来就连两广行省都不想要了。但越州府的平南王不想放弃,就站着不放,结果这永历帝手下仅有的部队去进攻,反而大败!”
商人见说到了文士心里,这才拿起水杯,喝了口水。这一路匆匆忙忙进来,走密道到这里,没怎么休息,十分口渴,刚刚才有机会喝上一杯水。
“这永历皇帝,我看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哈哈!”文士大笑道。
“于先生,你想会会晋王,是想与他有什么交易吗?”商人小心询问道,心底却是思索着,自己这一趟赚不了多少钱,却耗费了大半年。于先生这么大本事,搞来这么多消息,到处售卖,才能积攒这么多钱财,也有一些关系。这些关系不仅仅是在清廷,在明军那边也不错。甚至他们这里还成为了清廷的一个据点了,根据情报的质量,时不时发一些经费。自己这些人也是依靠他才能生活下去,在这个乱世中生存。但于先生似乎对一切都不感兴趣,在这里悠哉悠哉,不参与任何一方势力,今天怎么突然对晋王感兴趣了?
文士瞥了一眼,道:“我是个闲云野鹤,避世在此,这卖情报的生活,总有一天会没的。到时候,你那个院子里的那些人,也是需要安稳的活下去。这清廷吗,估计来个新的主人,就会对我们开刀,到时候我们又要东躲西藏了。”
“那这清廷势力最大,倒是最有可能统一哦。”商人道。
“阿达,你这点看得很清楚,本来这天下都已经是清廷的,板上钉钉了。但最近这一年多,这个晋王却是出人意料了!”
“晋王,他不过打赢了几次战争而已。”
“阿达,你恐怕不知道,宝庆府一战,传说晋王直接万军从中生擒了屯齐!”
“这有什么的,最多是他的勇武罢了,估计也是他底下的人往他脸上贴金吧?”
文士哈哈大笑,叹道:“明军传来的消息,晋王是直接单人将屯齐抓住了,定在了空中!”
“空中?”
“嗯,传闻是仙法,还有个更隐秘的消息,不过那个人怎么也不肯说,似乎刚刚那个与这个比,不值一提。”
“难道是更厉害的仙法?但为什么不宣扬呢,这不是可以让更多人跟随他吗?”
此时前院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文士立刻使了个眼色,商人会意,静悄悄的从一旁撤走,然后回到了假山后面。
不一会,前院走出来一个女子,年方二八,面容清秀,袅袅婷婷,手里端着一个茶壶,就走了过来。
“于先生,看您一个人在这里喝茶,我特意煮了一壶,这个茶叶是信阳府那边刚产的毛尖,王爷吩咐特意拿过来给您尝尝。”
文士假寐,这才惊醒道:“今年的毛尖,不错,拿过来尝一下,还要多谢王爷了!”
女子走到跟前,看到桌子上有两个杯子,动作迟钝了一下,然后将靠近于先生的杯子烫洗了一番,重新倒上一杯。顿时院子里一股清香弥漫开来,连带着刚刚还在暗骂的于先生有些陶醉。
女子继续道:“信郡王听说您爱喝这个茶,特意带来的。”
“郡王有心了,不过我一个方外之人,不问世事,不会再入世了。还请小婉小姐给信郡王说说。你在府上也待了这么久了,我也就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晃悠。”文士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