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亮了。
障眼法散去,那几个神明还好好地躺在地上,至始至终没有醒过来。
魔鬼手上沾染的所有罪恶,被神明一点点擦去。在她的锁中,有灭世之称七罪直到现在还没有杀过一个人,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他应该是想笑的,那种嘲弄地、漫不经心地冷笑。可是他眼眶中的血泪却怎么也止不住,染红了身边的土地,汇聚成一片湖泊。
怎么会有人这样?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那个女子的画面在他眼前飞快闪过,大笑的、冷淡的、愤怒的、无奈的……他开始快速地、拼尽全力地努力把这些记忆从脑子中揪出来,他想,不过认识了几天……
没有人能成为他的痛苦。
没有人……
头痛就把头砍了再凝聚一个,心痛就剜了心再长一个,肖闲死了又怎么样……想到这里,刚刚长出来的心差点碎裂,他痛得泪眼模糊……好好好。
他告诉自己的身体,他催眠自己的心脏:“她没死她没死她没死她好好的她一直好好的……”
他命令自己的全身上下,忘记“肖闲死亡”的事实。
心脏不痛了。
魔鬼闭上眼睛,开心地笑了笑,眼睛落下的血打在了上扬的嘴角,硬生生地压成一个哭泣的模样。
没有人是不可舍弃的。
不过就相处了短短几天。
修安眯起眼睛,想用眼皮拦截住不听控制的泪珠,拦截失败,他无奈叹了一口气,冷淡地对自己说:“走了,现在去弄死天道法则。”
他张开五指,准备撕开空间,结果手莫名地抖得厉害,怎么也施展不出正确的方式。
修安面无表情,直接断了这只颤抖的手,黑雾重新生出来的手,终于好了一点点。
然后他撕开空间裂缝,头也不回的走了。
……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距那次大战,已经过去了将近一百年了。
岁月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停止流逝,主神们的实力越来越强大,幻灵界也恢复了风平浪静。
值得一提的是,命运之神在那天后莫名的失踪了,这始终是一个隐患,所以这些年主神们除了处理事务就是寻找命运之神的踪迹。
祂们变得越来越有神性,越来越无情淡漠,不再是刚开始连罪人都不敢斩杀的样子了,神明们终于活成了自己最期盼的模样。
创世神很快有了二代神,而光明之神的这个位置,却始终是空缺着的。
不是说没有人竞争,幻灵界有了灵力,自然也有光明法术修炼到登峰造极的人,但无奈六位主神提出的条件太过严苛。
战神直言要比他打架厉害,海神说要各元素法术精通,智慧神说要比自己聪明,生命神和月神根本没有提要求,直接一个拒绝。
“神明大人,”那些竞争者义愤填膺:“没有这样的人!”
战神当天正好有事神降凡间,闻言凉凉道:“光明神一个打我们六个,容易得跟玩儿似的,我的要求已经够低了。”
“光明之神作为七大主神之一,缺少会没有净化这个环节,时间长了人心会变坏。”竞争者以为这是主神们不想放权给出的借口,据理力争:“还请神明大人为幻灵界考虑。”
他们直白地提出不满。
战神倒是没有生气,祂看着那些人,出神了一瞬。
“有位神告诉我,光明法术不存在净化功能,有罪当罚即可。”
“这句话其实有些歧义,因为现在是有净化师这个职业的,但我想祂的意思是‘净化只能是净化物质,而不能净化精神’。”
“手上的光剑,是斩奸佞邪恶之徒的利器,而不是教人怎么洗心革面催眠工具。如果把人都净化成一个模板,人就不能称作人了,那就是神流水线生产出的玩具。”
“如果你们认为光明神的任务控制人心,那就把光明之神这个神位想的太简单了。”战神那一瞬的眼神像是陷入了某种悠远的回忆:“光明神还在,只不过你们看不见而已。如今你们修炼的灵力,都是祂为你们降下的福泽。”
……
在场的天之骄子都低下了头,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那光明之神真的……离去了吗?”他们沉默良久,最后,有个人大着胆子问。
“没有,祂会回来。”战神皱了下眉,不假思索道。
在说完这些话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个冷酷铁血以手段狠辣着称的杀神愣了一下。
接着像是自嘲似的笑了。
……从来没有人能接受祂的离开。
“光明之神,是所有神明的信仰。”
祂最后道。
……
月神殿,苍崖之海。
一百年前这里有个人叼着根草,懒洋洋地和好朋友谈天说笑。
而一百年后,那个人已经离开了,好朋友也终于多了月神这个职位的清寒,很少再笑了。
而在今天,这片无人问津了很久的海上,终于飘荡了一只船。
“这是你走的第一百年,幻灵界一切都好,勿念。”月神躺在小船里,仰头喝下一壶酒,然后把另一壶拍开红封,倒在了海水中。
酒香扑鼻醉人,醇厚香甜,月濯酒就应该就着月色喝,人是微醺,见天上森冷的月也朦胧温和了几分。
那个人总是来偷她的酒喝。
她眯起眼睛,轻轻地笑了。
“还说有空带你去我的世界看看。”
“我心里偷偷想了好几次你看那个催泪剧时会不会泪洒当场,你看言情小说时会不会和我一起吐槽、痴迷、整宿整宿地讨论剧情。”
“我们在我家吃完饭,出去遛弯儿,你这个好吃鬼肯定迈不开腿。炸串手抓饼烤鸡腿冰糖葫芦一定得吃到撑,我说‘不要吃了’,你会死乞白赖地再拿一个冰淇淋‘再吃一口’。最后大笑说‘我爱这里’。”
“我们或者喝个烂醉如泥,在街上唱‘朋友一生一起走’,不行,你长得好看……”月神喃喃:“万一有人想对你图谋不轨怎么办?”
“算了,”月神很快说服了自己,愉悦大笑:“你会对他们大打出手,让他们怀疑大半夜神仙显灵。”
“不行了笑死我了,肖闲……咳咳咳”月神又喝了一口酒,这次有些急了,呛了一下,咳嗽了好一会儿。
一种隐约的苦涩泛了上来。
不是那种反胃的苦味,是一种很平淡,很浅,却莫名的让人难过的想要流泪的味道。
“在你走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叫我‘夜争’了。”
她突然道。
那些努力营造的快乐气氛,瞬间一扫而空。
同僚们客客气气,信徒们毕恭毕敬,他们叫着“月神殿下”“神明大人”“聆听圣神”,但再也没有那一声明朗带笑的“夜争”,还有那个故意拉长音的“夜大将军”了。
……毕竟世界上只有一个肖闲。
这种人就算只是打了个几照面,随口寒暄几句就散了。等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午夜梦回,你也能蓦地撞进那段简短的回忆。
她在你心中翻江倒海,你只能痛得要命,毫无办法。
“真是越来越没有意思啊,肖闲,你离开久了,是忘了回来了吗?”
月神捂着眼睛,大声道:“我把你的酒都倒了啊,你快回来!”
“我该去求哪个神呢,太上老君玉皇大帝还是观音菩萨。”她的眼角划下一道细细的水流,低声:“求求你们了,让那个找不到家的人快点滚我面前烦我吧。”
……
没有人愿意承认肖闲已经死了。
月神是、其他神明也是,哪怕和光明神打过一个照面的人,这辈子都要慢慢学会什么叫自欺欺人了。
海上突然起了风,沉默地把月神眼角的泪擦去,月亮蒙上了一层光晕,更柔和了。
夜争闭上眼睛,眨掉了眼泪。
“我困了,记得明早八点叫醒我,肖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