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故人
白崇一将白无双派了出去，并不是真的要他攻下新党，只是做出个样子来，试图引蛇出洞，将躲在暗处的新党密探揪出来。为保险起见，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将白梅留在身边，又给白无双增派了些弟子，便让他悄然向大堰湾方向飞去。
清远自然是第一时间察觉了白无双的动向，然而他并不知其中端的，情急之下飞速赶往三王峪向赤羽禀报，然而却寻不见赤羽的影子，问左右弟子，答道：“师父带着石三师叔他们到玄镜里去了。”清远愈发着急，这一路他拼尽全力才赶在白无双前面，也并未拉开多少距离，再耽搁一时半会说不定就要追上来了。正不知所措时，身旁忽然浮现一道椭圆型镜面，随即荡开细细的波纹，待波纹渐渐放大，一道身影凭空探出来，竟是赤羽。未等他完全抽身，清远便耐不住，赶忙上前扯住其衣袖道：“师叔，大事不好了，白无双带了许多弟子杀过来了。”
赤羽先是一怔，忙问道：“白无双？只有他一个人吗？”
清远道：“只有他一个，且一路上行踪隐秘，并不声张。”
赤羽想了想便定下神来，安慰清远道：“放心吧，并没什么要紧。”
清远有些不解，问道：“这是何故？难道不做迎战准备，完全放任不管吗？”
赤羽笑道：“想必是石三前次造访，给白崇一心理上留下了极大创伤，白无双此来是为他疗伤的，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便阻拦，以免‘病情’恶化累及无辜！”
清远脱口而出道：“是否还要向石三师叔禀报后再做决断？”
赤羽收敛了笑容，道：“他此刻有要事在身，不便出镜，按我说的做就是了。”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往后对其他几个长辈，尽量不要说这种话，我们与石三同心同德，并无什么分别，即便意见相左，或是造成了什么后果，也担得起。”
清远虽有人形善心，却少知人情世故，对赤羽这些肺腑之言只是点头听着，却并不解其中深意，末了再确认一遍：“我们任其穿行吗？”
赤羽又攒出些笑意来，道：“若有外敌来袭，该作何反应？”
清远道：“自然是边防守备，奋起迎战。”
赤羽又问道：“若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呢？”
清风不解，又答道：“即便仓皇，节节退避之后再聚起兵甲，全力反击。”
赤羽道：“我这关权当不知，让他突进一百里再做迎敌之势也不迟。”
清远道：“既然师叔这般有把握，我便回去继续侦查，以防白崇一有什么后续动作。”赤羽点点头，便目送清远离开了。
石三口中所说的故人，不是别个，正是白泽。他与赤羽一起赶到三王峪，又从镜关进入玄镜，三人一起向白沙湾飞去。行不多时，白无相忽然闪现在几人面前，笑着说道：“明主不在外面救世，怎么有闲情到我这里来？”
石三赶忙携清风施礼，口中说道：“前日忙于战事，未能答谢二位尊者大恩，今日终于得空，特来拜会，不知尊者近况如何，白泽尊者可一向安好？”
白泽大笑道：“我就知你不是为我而来。”又向赤羽道：“你且回去吧，都在这里，门户岂不是要失守了？”赤羽拜别了白无相越过镜关而出。
石三与清风二人随着白无相一路前行，先是穿过一片笔直参天的白桦林，又越过漫无边际的白色沙漠，又经过一片巨大的沼泽地，才始看见一团碧翠嵌在皎洁的沙滩里，而在沙滩不远处，便是一道横贯南北的巨大沟壑，其状宛若拉瓦深沟，十分深邃。
三人抵达沟壑上方，然而其中景象出乎石三、清风二人意料，按照惯有认知，这深沟常年无光，自然是一片漆黑混沌的，然而，当他们真正站在其上方时才发现那地下不知从哪里竟发出温润的白光来，既不刺眼，又将整个沟壑照得宛如白昼，两边崖壁上竟葱葱郁郁长出许多藤蔓枝叶来，与拉瓦深沟之凋敝冷清截然不同。
见二人惊奇，白无相笑着说道：“这里不同于外面的世界，会有许多不合常理之态，有些甚至与真实恰好相反，这也并不奇怪，都是玄天老祖一时之念罢了。比如这深沟里的光芒，乃是他老人家对拉瓦深沟的一个遗憾。当年他修至大成，以为能够无所不能、无处不及，便纵身跃进拉瓦深沟，去探究其深处的奥秘，然而饶是修为似他也终未能抵过黑暗，只潜到第三重便被炽热的岩浆阻拦住了。因此，在这玄镜中便一手缔造了这条沟壑，也分三层，上一层郁郁葱葱供飞鸟、灵兽嬉戏，中一层有水渊飞瀑，有游鱼、蛟龙，最下一层才是我与白泽的道场。走吧，我带你游览一番。”说着便纵身飞进沟壑，霎时消失在葱茏之中，不见了身影。石三与清风二人赶紧追上去，生怕在这偌大的空间中迷失了方向。
果如白无相所说的那般，上面一层足有百余丈，乃是枝繁叶茂，一派盛春景象，且有飞鸟竞飞、灵兽攀逐，十分热闹。再向下，便有轰鸣声盈满耳廓，一道道飞瀑高悬，直冲而下，不知去向，更有悬石成湖，静而无波。在那飞瀑与悬湖水中，隐隐有大鱼、游龙，似游似飞，空无所依。清风不禁感叹道：“这是怎样的胸襟气魄才能造出这等气象。”不知什么时候，白无相又出现在二人身后，笑道：“景象之大也并非凭空捏造，皆是对照现实而成。你二人研修的亦是镜修之法，当知其中深意，这玄镜虽大而奇，却也不是什么超凡脱俗之物。”见清风不可置信，便又说道：“这并非是我说的，而是出自玄天老祖之口。按理说镜修之法源头在老祖，大成却不在老祖，他只是在羽化前一时心神通透，为留住我与白泽于长久才造了这玄天镜，时间仓促，必然有许多不合理之处，比如除了这白沙湾，你们可曾在别处见过什么活物吗？再比如，这沟壑南北贯穿玄镜，却仅有此处三五百里远近能够刻画清晰，其余各处仍是混沌一片，只有势而未成景。”又转向石三问道：“想必你造之镜气度也不同寻常，只是时机不到不能示人！”
石三笑道：“镜域逼仄、气象冷峻不示人也罢。”
清风却抢过去说道：“我耗尽毕生心血也要造一个这样的镜界出来。”
白无相笑了笑说道：“我们走吧！”便又俯身向下冲入白茫茫的水气中，消失不见了。石三与清风二人赶忙追上前去。
二人不知追了多久，忽然云开雨霁，被水滴打湿的衣衫瞬时变得干爽，一阵阵和风涌上来，将他们周身包裹，那感觉浑似内丹中的真气，温热而刚劲。俯瞰下方，只见沃野千里，又是另一个世界。其上既无崇山峻岭又无沃野厚土，只是白茫茫的一片，寂寥而又空旷。远远地，看见一个白点，仔细辨认，乃是一只蜷伏着的白狮，不正是白泽法相吗？
石三正欲飞身过去，却被忽然现出身来的白无相拦住了去路道：“白泽仍没有完全恢复，此刻正处在假死之中。”石三有些错愕，看了看白无相，又看看白泽，问道：“前次尊者不是说……”
白无相道：“他是没什么凶险，却也需要些时日才能复苏，尔等寿短，十数年便是长光景，白泽乃是永生不死之身，然辅佐一代明君便要假死许久，再等下一代明君临时方能彻底苏醒。”
石三不知怎的，心中一阵翻涌，直涌得眼眶湿热，险些流下眼泪来。压了压心潮，问白无相道：“这些年他会一直如此吗？”
白无相点点头道：“你看这里，乃是一无所有的僻静处，既无春夏之忧，又无昼夜之愁，纵是千万年也在一梦之间。所谓寂寥，都是凡人心中自扰而已。”正说着，忽听上面水气之中一个高呼的人声，忽远忽近，又霎时落在白无相身边，竟是个白净淡然的俊俏少年，见到石三与清风，先是有些惊奇，后又向着二人粲然一笑，问白无相道：“师祖，这二位是哪里来的客人？”
白无相引荐道：“这二位乃是你父亲的故交，一位唤作石三，一位唤作清风。”
那少年彬彬然向二人施了礼，道：“在下白无极，乃白元弟子，久在镜中，见识浅薄，有冒犯处，请二位见谅。”
石三眉尖不由地挑了挑，心里说不清是喜是忧，他来见白泽是假，来看白无极是真，因为按照他的盘算，此子已到总角之年，其性已定、其势已成，当能从他身上看出白元的气数来了。在见到白无极之前，石三是有过想象的，或是平庸、或是精明、或是轻薄、或是厚重，再或者与白崇一那般，纵有万般天赋，也因气量不够而终不能成事。然而直待见了白无极，与他几番对答之后，才发现，此子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却又并不出格，只是更加包罗万象。这种深邃而令人捉摸不透的感觉，他只在白无相、白泽、无忧子、关雎子等几个不世出的人身上“看见”过，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会有这样深的城府，或许又不是城府，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度。在白无相的悉心调教下，定能成为出类拔萃的领袖。想到这里，石三忧喜交加、五味杂陈。
白无相似是看穿了石三的心思，笑道：“人无忧患不得安度，国无忧患不得久存。敌强己强，敌弱己弱。我与白泽只有悲悯而皆无偏废之心，只要能以天下人为念，绝非认定了明主便愚忠追随。”
石三心领神会，对白无相道：“谨记尊者教诲！新党弟子自当谨言慎行，不堕邪道。”
白无极眸中星光流转，煞是清澈，看着石三问道：“你与我父亲有什么过节吗？”
石三与白无相二人面面相觑，接着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笑罢了，石三才回答道：“我与你父亲，不是一句两句说的清的，若论起来，过节是有，却也算不得私人恩怨。或许等你长大些便能懂得其中深意了。”
白无极又追问道：“真不明白你们大人是怎么想的，听师祖说那外面的世界与玄镜中相似，既然如此辽阔，又何苦争执？人多了不知该有多么热闹，不像我，在这茫茫世界中只能与那些飞禽灵兽为伴，好不寂寥。”说着，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落寞来。又转向石三道：“日后我出去了，定要向父亲说情，帮你两个化解了恩怨。”
石三被他的真挚所打动，笑着说道：“多谢你的好意，也但愿你能一直这样纯真下去，待日后再相见时，你我是友非敌！”
白无极施了一礼，道：“家父若有得罪处，我替他向你赔罪。”
石三心中过意不去，也深深还了一礼，道：“得子如此，乃是白元满门之大幸。”说完，便带着清风向白无相道了别，纵身向来处飞去。
清风飞在石三身边，感慨道：“想那白崇一一生作恶多端，漪岚更是谗言魅上，没想到竟然生出这样端庄的孩子来，真是后生可畏。”
石三道：“所谓福祸相依，他的胸襟广阔远超你我，对于白元与新党之间的恩怨，兴许是个解脱处。”顿了顿又道：“不论怎样，还是要多动善念，多行善事，为以后攒些福报。”
清风又问道：“师叔此来只是为看这一眼吗？莫如一刀结果了他，以除后顾之忧！”
石三猛地看向清风，目光中满是复杂的神情，令清风不寒而栗，赶忙改口道：“我只是随口说说，并没什么恶意。”还想再说，却被石三打断了道：“我们快些赶路吧。”清风从未见石三这样严厉，吓得战战兢兢，不敢再发一言。二人很快赶到镜关前，石三口中念动咒诀，霎时镜面波动，只见赤羽探进半个身子来，随手一拖将二人拽出玄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