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烈敲打金属的声音在雨幕当中响起,刺穿了一层层白茫茫的水汽雾气,宣告着大顺军的一轮进攻已经失利。
而在卫河两岸,此时已经垒起了两个高高的土堆。就在攻城战事进行的同时,从四乡征调来的百姓民夫,仍在吃力的将装满泥土的草袋运上这两座土堆。好将土堆垒得更高一些。谁也不敢偷懒,因为凶神恶煞一般的大顺军老营兵就在现场督战!泥水当中,赫然倒卧着七八具死尸,都是妄图逃跑而被斩了的百姓!
大雨如注,军法如山,堆土的工程量大时间紧,被征调来的民夫,还没来得及“吃他娘,喝他娘”,就被拉来当了苦力。被拉来的不仅有人,还有人们家中的牲畜和存粮!
天津卫河南岸一带,因为有河道屏障,还有天津水师的庇护,在几次满洲兵入口之战中算是损失较小的。所以人口还算密集,民间的存粮和财物也多些。倒是方便了现在攻城的大顺军拉夫征粮。
只是现在被拉来负土堆山的老百姓们,心都有点凉了!
不是都说闯王仁义,大顺军秋毫无犯吗?如今怎也拉夫征粮,和朱贼的兵马也没什么不同啊!
其实这些冒雨堆土的民夫还算是幸运的,至少比那些被押到天津北城下当炮灰的人要幸运多了。
天津卫北城不大,北靠卫河而立,就是一座小小的城堡,用一座浮桥连着南城。而两城之间,浮桥以东的卫河河面就是进入卫河的沙船停泊之处。
卫河通海码头就在南岸紧挨着南城北城门的地方,而在浮桥的另一侧,还有一处漕运码头。从海运沙船中卸下的米粮可以直接拉到漕运码头,装上漕船运往通州。
现在漕运早就中断了,所以在浮桥西侧,原来的漕运码头周围,没有一艘船只。不过在浮桥东侧的河面上,此时却密密麻麻挤满了沙船帮的沙船。
这些沙船处在天津卫南北两城和浮桥的保护之下,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而天津北城一旦被攻破,停泊在卫河上的沙船可就遇上麻烦了。因为北城失去后,浮桥也将不保。而浮桥一旦被破坏,那么大顺军就能利用强征来的漕船顺着卫河向沙船帮的沙船发起进攻。
如果风雨停止,天气放晴,大顺军还可以利用水流发起火船攻势!
卫河的河道就这点宽,可比不了大海,如果有大批顺流而下的火船,沈总舵主的沙船可就有火光之灾了。
所以懂得一些水战的李岩在一番查看之后,就选择天津卫北城为突破口,同时还命人从周围的乡村之中征集了大批民夫丁壮,其中一部分被派去卫河两岸堆土——堆出一个个制高点,以便布设弓箭手、火铳手和虎蹲炮。这一部分民夫主要是贫苦农民,所以只是卖卖苦力,并没有多少生命危险。
而另一部分从天津卫周遭的富家征来的丁壮,则直接投入了天津卫北城攻城作战!
此时在天津卫北城之下,这惨状可更甚十倍!
由于连日大雨,天津卫北城的城壕当中水位暴涨,但是有好几处已经被草袋填满,成了通道。通道周围,层层叠叠的都是百姓民夫的尸体。
并不高大的城墙下,散布着许多盾车、撞车,都是粗制滥造的东西,还用了许多门板和房梁、木柱做材料,也不知道拆了多少民房?
推动这些盾车、撞车的,也都是百姓,男女老少皆有,有不少人还穿着已经碎烂的丝绸衣服,看着就知道是富户出来的。他们也没什么甲胄护具可以防身,几波攻击后就死得到处都是。在泥水当中泡得发白。可是大顺军的士兵怎么会在乎他们的死活?若是换成明军,兴许不管贫下中农的死活,可是那些有功名的地主老财,却不是可以随便搞死的。要不然朝廷之中一帮文臣跳起来,下面的兵头也晕乎。
可大顺这边可没那么多顾忌!谁管你秀才还是举人?都他娘的不是好人。倒是贫苦农民的待遇还好些,至少不会马上被驱赶上来当炮灰。
不过等天津卫周遭的富户消耗没了,还是会轮到他们的!
最先被派上去厮杀的则是唐通的部下,李自成的队伍中也讲先来后到,老营兵算是元从,最是精贵。陈永福的兵马都是李自成夺取陕西前收拢的,算是老兵了。唐通的兵是不久前才投靠的,算是新附军,攻城消耗战自然用他们了,被李过的老营兵逼着发起了一波波的扑击。同凭城坚守或出城逆袭展开厮杀,双方的战士都穿着明军的鸳鸯战袄,层层叠叠的死在一起。还有一些没死透的,发出了一阵阵绝望的哀嚎。
在天津北城的北、东、西三面城墙外面,还有三个草袋负土堆成的堡垒,这些都是炮垒!一旦雨过天晴,从北京运来的红衣大炮和佛郎机炮就会被推到这些炮垒当中,用来轰击城墙。
城墙之上有遮雨和防箭的木幔、步幔,将十数门佛郎机炮遮护得严严实实。这十数门佛郎机都由汤若望和一个名叫刘良的新科进士在指挥。
后者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生得白净儒雅,分明是个儒家精英。可不知怎么却入了洋教,跟着从那不勒斯王国来华的天主教神甫毕方济学过数学、化学和炮术。在崇祯十六年高中进士后还上疏重提徐光启、孙元化的枪炮救国之法。不过那时崇祯皇帝早就焦头烂额,也没财力去推动军事改革,所以就没什么下文了。之后这刘良就一边在北京守选,一边跟着汤若望继续学习西洋的奇技淫巧。
在三月二十一日的时候,又和汤若望、李祖白他们一块儿跟着朱慈烺跑了。现在都被临时归在抚军大元帅府的军政卫之中,分管火器。其中李祖白管火药,汤若望和苏子文管大炮。李祖白的儿子李实则被朱慈烺找了去负责打铁。
顺便提一下,明朝的士大夫对待西洋奇技淫巧的态度和后来清朝的士大夫有所不同。清朝的士大夫对儒家道统看得更重,对西洋的文化和奇技淫巧充满警惕。而明朝的士大夫好奇心更强,对于学习西洋文化技术的态度也更积极。如徐光启、孙元化、杨廷筠、李之藻、李天经、李祖白这样的正经儒生甚至大儒,都公然学习和翻译西洋的技术书籍,甚至还不少人入了天主教!连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体用之道都不讲究了。
相比之下,清朝在扞卫理学道统时就坚决许多,历史上投靠大清的李祖白和其子李实就因为一本《天学概说》被判了凌迟!到了晚清时期,连林则徐这样睁开眼睛看世界的大儒,都不知道英吉利人的膝盖能不能打弯了。至于李鸿章这种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汉奸洋务派,更是长期成为儒林正道的公敌,如果不是手里有军队,脑袋多半也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