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卫指挥同知常延恩这几日可真是度日如年,整天心惊胆颤,晚上睡觉都不安生,就怕一觉醒来,锦衣卫已经上门了......
说起这位常延恩的背景,可是丝毫不亚于已经跑路的徐永基。他是大明开国功臣,生前封鄂国公,死后追封开平王的常遇春的后代。他家的祖宗封开国公的常升在靖难之役中站错队被杀(也有说牵涉蓝玉案),家族一度蒙难。不过到弘治年间就赦了罪过,授了世袭南京锦衣卫指挥使的差遣。传到嘉靖年间就更上层楼,因为是常遇春后代,所以续封了怀远侯,世袭罔替。之后接连三代领南京军府,家族的势力也随之膨胀起来了。
而扬州卫更是怀远侯常家经营的重点——因为常家的富贵中间断过好些年,所以失去了在应天府大量置产的机会。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将扬州卫当成了经营的重点。家中的庶子如果没什么机遇,就尽可能往扬州卫安排。到明末的时候,在扬州府下的江都县境内,已经形成了庞大的常氏家族聚居地,名曰常家浜。
在崇祯十六年武昌沦陷时,常延龄就曾经上奏崇祯希望能去江都常家浜募兵数千,然后西去九江协守。不过还没起行,左良玉就收复了武昌,后来又遇上史可法北上勤王的事儿,所以他去九江的事情也就拖了下来。
不过常家在扬州卫的势力有多大,也就可见一斑了!
所以这扬州卫的指挥使坏了事儿,对身为同知的常延恩来说应该是个好事儿。徐永基下了台,接着上台的就应该是他。
可这回情况不对了,大明出了个很可能是太祖高皇帝转世的太子爷,而且还保着皇上,带着朝廷,还率领着实打实的几万大军到了扬州!
到扬州没多久就突然出手要抓捕扬州卫指挥使徐永基,虽然没有抓到,但是却抄了徐永基的家,还给扣上了可怕的谋反罪名!之后,还利用从徐家抄出来的账本、书信等物证和徐家管家、账房等人的供词,逮捕了扬州的四个山陕盐总!
这四个老西盐总和扬州卫常家一样过从甚密啊!
而且魏国府家和怀远侯家还是姻亲......怀远侯常延龄的妻子就是魏国府家的小姐。而在扬州这里,两家的庶流分支一样互相通婚,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如果魏国府家谋反,怀远侯家能跑得了?
所以常延恩在徐永基父子逃亡后就不敢在扬州城内住了,而是搬到了江都城外的常家浜避风头了。
可是江都距离扬州城好像也没多远啊......
心惊肉跳的日子倒也没过几天,到了七月十三日的时候,一大清早,常府的大管家就来给昏昏沉沉的常延恩报告坏消息了。
“老爷,坏事儿了......扬州城来人了!”
“什么?来,来的是锦衣卫?”别看常大同知长得威风凛凛,仿佛个英雄好汉,可一听扬州城来了人,整个就瘫在椅子上,浑身发软,逃都逃不了了。
“不是锦衣卫。”管家摇摇头。
“东厂番子......”常大同知声音都抖了,东厂比锦衣卫还凶残啊!
“也不是,”管家道,“来的是英国公。”
“谁?”常延恩一愣,看着管家。
“英国公。”
常延恩一下就活了,狠狠瞪了管家一眼:“嗨!你这老头也是,不能一次把话说清楚吗?可把老爷我吓死了!”
他的管家摇摇头:“不对啊,英国公带着大队兵马,看着好像是来捉拿什么人的......”
“不怕不怕,”常延恩摆摆手,“只要不是厂卫,便是法司来拿人又能怎么样?何况来的还是英国公,那可是自己人!”
虽然靖难功臣和建文旧臣的那点怨恨早就化解了,南北两拨勋贵各有地盘,各自捞钱,虽然谈不上井水不犯河水的,但是互相间的冲突并不大。到了明朝中后期文官崛起,他们两拨勋贵还得“勋勋相护”,所以关系也就愈加亲密了。
既然来的是自己人,常延恩也就不躲不跑,连忙让人准备酒席和礼物,然后亲自出迎......出了大门口就让一帮凶神恶煞一样的都察院校尉给绑了。
“英国公,这是做什么?这是要做什么?”常延恩那是一头雾水,“下官到底犯了什么事儿?”
英国公张世泽黑着张脸,冷哼一声:“常延恩,你是个贪官!”
“啥?”常延恩一听这罪名就一愣,“公爷,您说啥?”
“你是个贪官!”张世泽一脸正色,“本官已经查明了,扬州卫江都所所有的13万亩田地中的5万亩,还有扬州府所有的官田3万5千亩,都被你家侵占。另外,你家还占有扬州府隐没田产数万亩,还参与私盐贩卖,还收受扬州盐商贿赂,并庇护他们贩卖私盐......常延恩,本爵说的这些罪过,你都认吗?”
“这些......这些也算罪过?”常延恩差一点给一本正经抓贪官的张世泽给气乐了。这事儿要搁在洪武年间,罪过可就大了!可是摆崇祯年间,还算什么事儿?天底下三百几十个卫都是这样啊!要不然鞑子能那么嚣张?流寇能那么厉害?
“怎么不是罪过?”张世泽板着面孔,抬手指着一脸不服的常延恩,“你家的罪过可大了!那些田地被你家侵占了多少年了?有100年吗?你家庇护私盐,收受扬州盐商的贿赂也不是一代两代了吧?你们怀远侯常家世世代代都贪!真是罪孽深重啊!”
“嗨,怎么还把祖宗捎上了?好好好,我家是贪官,你英国公家就干净了?”常延恩哪里肯买账,当下就反呛道,“我家侵占的那点土地,收到的那点贿赂,和你们英国公府相比算个屁!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你现在查我,他N的回头就有人查你!”
“哈哈哈......”
有人笑了,不是张世泽一个在笑,而是跟着他过来的十几个饿狼一样的右班监察御史在笑。
“你,你们笑什么?”
张世泽摇摇头,“你个常同知怎么就那么糊涂呢?我们和你不一样了,虽然我们这些人也是世世代代的贪官,但我们是不怕查的!”
“为什么呀?”常延恩还是不明白。
张世泽大笑道:“因为我们差不多都已经倾家荡产了,就算还剩下点浮财,比起以往在北京的时候,也是去了八成九成......还查什么呀?”
“这这这......”
这下常延恩终于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了。原来“勋勋相互”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这帮跟着太子从北方逃难来的勋贵和世袭武官全都没了八成九成的家当,有些个甚至倾家荡产。他们和南方的勋贵已经不是一个品种了......他们已经从待宰的肥猪,升级成了杀猪的屠夫。
看见常延恩没得话说,张世泽笑了笑道:“和你明说吧,本爵带来的十五个右班监察御史,个个都是破了家的北京勋贵和世袭武官......太子爷定了规矩,咱们可以从追回的脏银和抄没的财产中提出一成当赏金!所以你就不要有什么幻想了,有多少,就都交代了吧。其实就算你不交代,咱们也查得出来。你家贪污纳贿的那点手段,咱们谁不是一清二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