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该来的。”
“我现在来了。”
“你来的不是时候。”
“我既然来了,那就什么时候都是对的时候。”
……
班淑娴疲惫道:“三年了,你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跟我来吧。”
班淑娴将房中雕花大床上的花纹轻轻扭动,床抵着的墙面缓缓打开,露出了堆满金子的小型密室。
“我们捡到了九千左右的黄金,按你的分法,给弟子们十分之一,这里差不多剩下八千两金子。
这三年来,我夜夜守着这堆金子入眠,就怕哪一天,这堆金子突然不翼而飞,只留下这根竹子。”
说着,班淑娴目视胭脂当初扔给她的那根染血的青竹,话语中颇有些幽怨牢骚之意。那八千两黄金,若是没了,昆仑派可是赔不起的。
胭脂微微一笑,只当没看见班淑娴眼中的幽怨,柔声道:
“班掌门,我这次来,是有一件好事和一件更好的事要告诉你的,你想先听哪一件?”
班淑娴一件都不想听,她敢保证,这好事和更好的事都是对眼前人来说的,对自己绝对讨不上什么好。
她本要一口拒绝,但看着胭脂眼角眉梢含笑的模样,三年不见,眼前人风姿更甚,踏月而来,宛如神仙中人,情不自禁想和她多说几句话,于是不由脱口而出:“什么好事?”
胭脂见她问的热切,笑道:
“好消息呢,就是我要举大事了,如今起步走得是前辈张角的路子。”
班淑娴前半句听得还懵懵懂懂,毕竟她没读过史记,不晓得陈胜吴广那句“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但张角这个五斗米教的前辈她熟啊,昆仑也是道教一脉,她再怎么不认真研读道经,前辈、尤其还是干大事的道门前辈,她还是知道的。
在领悟了胭脂想要做什么之后,班淑娴面色晦暗不定,如今异族当国,除却以全真教为首的一些门派早早投了元廷,武林中人的立场都十分坚定——反元。无论行动上是大是小,但立场确实是摆在这里。
但一个门派再怎么动作,最多也不过几千人而已。说句灭自己威风的话,元廷其实并不怎么把他们放在眼里。
但一旦他们下山聚众,形成一股势力,时间久了,元廷定然会抽出手来剿灭他们。
思及至此,班淑娴规劝道:
“你若是看不过那些元鞑子为非作歹,杀上一些出口气也无妨,蒙古人的皇帝身边有高手保护,咱们武林中人不能得手,但其他贵族却是能杀些泄愤的,顶多事后背上几个通缉令,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可你要是聚众造反,没掀起什么波澜还好,一旦动作大了,引起元廷的注意,那可就真的麻烦了。
你想想,那些明教里出来造反的,早些年最出名的那个周子旺,声势浩大到被尊为周王,连昆仑山这样的偏远荒凉之地都传遍了周王之名。
可最后呢,蒙古大军围剿,周王也陷在蒙古铁骑之下,一家老小皆死尽,袁州汉人少活口,这是何等的惨烈!
明教从前的老巢可是在中原的,他们这种造反不断的教派,还不是撑不住围剿,才搬到昆仑山脉里,还选了个最高最险的峰头做光明顶?”
胭脂静静地听着,她这些年与外界接触的不多,和常遇春分别后,便再也没有人和她提起过周子旺当年的起义之事了,如今从班淑娴口中回想起往事,真真恍若隔世。
待班淑娴说完,胭脂摇摇头,道:
“还有一件更好的事情,我还没有说,班掌门不想听听吗?”
班淑娴一甩道袍宽阔的长袖,无奈道:“还有什么事,比你要造反更‘惊喜’?”
胭脂不紧不慢道:“这更好的事,就是这喜欢造反的明教如今名义上是听我的了。”
班淑娴的袍袖僵在半空,“你……你说得什么话?你不是峨眉的吗?你这三年不是在峨眉派清修吗?我原本还准备派弟子去峨眉派见你,怕打扰你清修才没去成的。”
她仔仔细细盯着胭脂,终于确定这不是在说玩笑话后,班淑娴僵硬开口:
“尊师灭绝师太,知晓这件事吗?”
胭脂默默摇头。
班淑娴的声音更僵硬了:“那为什么要告诉我?”
胭脂幽幽道:“造反这件事,要钱要人,如果昆仑这小小一片地方都不能统一,又谈何收复中原呢?”
班淑娴扶住床架,试图挣扎一二:
“昆仑还有天鹰教,白眉鹰王虽出身明教,但对如今的明教并不十分听从,要不然先对他们下手?”
胭脂轻轻拍着班淑娴的臂膀,道:
“明教内部之事,我自会处理,如今我与班掌门,探讨的是昆仑派的定位。”
班淑娴无奈道:
“明教自从搬到昆仑山,占据了我昆仑派的地界,彼此争端不休,恩怨已深,昆仑派如何能臣服于明教呢?”
胭脂道:“所以只要昆仑派不留下臣服明教的名声,其余皆可?”
班淑娴想了想,觉得应当没有比臣服明教更让人不能接受的事了,于是点头认可。
胭脂笑意加深,道:“那就请班掌门,去和蒙古人做一做生意了。”
班淑娴瞳孔震动,胭脂又道:
“这里的八千两金子,铠甲、武器、粮草,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倒卖军备?这种掉脑袋诛九族的事情我没干过啊!”
班淑娴握紧了床架,雕花木框直接被她捏碎了一角。
“造反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做。”
胭脂言语中颇有些跃跃欲试,看着惶然的班淑娴,她安慰道:
“放心,并不是什么难事,如今元廷贪腐成风,不管什么款子发出去,大都里捞一笔,地方上也捞一笔,底下的小吏再捞一笔,这都成了不落纸面的规矩了。
为了求财,这些人才不会管元廷的死活呢,他们只会想着,卖都卖了,不差他们一个。再说,如今元廷可正有一个急需钱财的大人物呢。”
“谁?”
话一说出口,班淑娴又暗暗懊悔,自己还没答应给这人做事呢,话接的这么积极做什么,显得自己赶着答应似的。
胭脂也不卖关子,直接道:
“正是送来这笔钱的原主——汝阳王,他如今被蒙古人的大汗下令要赔六十万两白银,这笔钱可正好能解其燃眉之急。”
一番拉拉扯扯(班淑娴自认为)后,班淑娴到底还是答应下来,有些别扭道:
“不臣服明教,只私下为你做事,这和三年前给你办事有何区别?”
胭脂正推窗,欲乘月色而去,闻言回眸一笑,道:“这正是再续前缘了,上天注定你要来做我的帮手。”
班淑娴恍然间,胭脂已远去,她看着胭脂的背影,再想起今夜相谈的种种,只觉得积年暮气消散殆尽,仿佛回到年少之时,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闯敢为。
若她晓得苏轼的词,或许要念一句“老夫聊发少年狂”。
但班淑娴没机会读诗书,她只能对月感叹:“我真是疯了,被她这样好年华的姑娘激得也要做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