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死生无止
几乎与此同时，远在水溪县千里之遥的荆湖南路，某处林间小屋外。
一名白发老者正躺靠在木椅上，双目微睁看向旁边碧绿色小银杏树，接连几片银杏树叶无风自动。
最终在白发老者渐渐黯淡的目光注视下，总共有五片碧绿树叶，缓缓飘落地面。
屋檐下有另一布衣老叟，走近躺椅，弯下腰拾起地面那五片碧绿色银杏落叶，放于掌心悠然长叹。
“师父，小师弟他……”
白发老者从躺椅上起身摇头，接过旁边徒弟手心落叶。
“落叶归根，入土为安。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五叶，师父当初怎么带你过来的，也就怎么送你回去……”
口中小声念叨着，白发老叟竟是直接蹲下身子，用双手在地上刨起泥土来。
直到亲自用双手刨出一个足以容纳山算子盘腿坐进去，深约数寸的小土坑，白发老者方才停手。
最后看了几眼掌心处，那五片碧绿银杏落叶，白发老者随即将之小心翼翼迈入坑底。
再度亲自用双手替它封土，压平。
等做完这一切，白发老者原本白里透红，肌肤无比细嫩的双手手掌，指尖，早已被湿润泥土糊满。
然而，更加神奇的一幕很快出现。
随着白发老者重新起身，坐回躺椅上，将双手稳稳放置在两边扶手处。
前几秒还沾满湿润泥土的双手,竟是不知什么时候，恢复到了最开始那无比干净细嫩，白里透红的状态。
“我近几日就动身，前往西夏国大黑宝塔寺，替师弟报仇。”
亲眼看着白发老者埋葬完那五片银杏落叶，旁边布衣老叟面色坚毅道，一对苍老眼神里流露出莫名情感波动。
白发老者闻言并未多说什么，仅是重新闭上双眼，向后躺靠在躺椅之上。
一阵细微脚步声过后，漆黑林间悄然归于死寂，唯有头顶皎洁月光，仍在片刻不停地照耀着木屋，老者。
正值丑时深夜，一天当中难得可以接触到最皎洁月光，享受到好几个时辰月光浴。
但不知怎的，忽然之间感受到头顶那抹熟悉光亮消失，薛柠满脸疑惑地睁开双眼，仰头看向井口漆黑。
冥冥之中有所感应的她，正欲从怀里掏出那五片枯黄落叶，却不料摸出来的只是齑粉。
盯着掌心这一小把嫩绿色齑粉，薛柠呆愣出神许久，就连眼角处逐渐渗出几滴热泪，滑落脸颊都未可知。
就在这时，井外传来熟悉说话声音。
置若罔闻的薛柠，仍在死死盯着双手掌心这一小捧嫩绿色齑粉，仿佛自己稍微不留神，就会让它们从指缝间溜走那般。
“她是在那吧……怎么喊她没反应？薛柠！薛柠！薛……”
枯井外，吴东俯身连续大喊几声，始终未能得到井底身影回应，不禁疑惑扭头，继续大声呼喊着。
终于，回过神来的薛柠恍然抬头，发现果然是白天那几个人。
正当明安抬腿踩住井口，准备一跃而下的时候，戬阳及时伸手拉住他，皱眉提醒道：“你仔细看看这枯井里面，有什么变化？”
明安闻言颇感不解，枯井不还是原来那口枯井吗？难不成是因为薛柠此刻……
念头未完，明安骤然间瞪大双眼，盯着脚下昏暗井道看了许久，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那道卍字封印，不见了？”
怀着无比惊诧的心情扭过头去，明安成功得到戬阳点头认可。
“薛柠，你直接上来试试，飞上来。”
得到认可后的明安连忙俯身招手，呼唤薛柠尝试下看能不能离开枯井。
仍处于失神状态中的薛柠，仅凭自身本能凌空飞起，几个呼吸时间便来到枯井之外，几人身边站立。
庭院内，早就被明安几人发出动静吸引过来的薛家众鬼，亲眼看见薛柠的出现。
众鬼皆是不约而同地陷入长久呆滞。
他们几十年来，朝思暮想见到的一幕场景，如今在这般突然，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时间里真实上演。
被巨大惊喜冲昏头脑的众多阴魂，紧接着便是感到不可思议，飞扑上前靠近薛柠。
他们脑子里现在有且仅有的，唯一一个念头便是冲上来靠近薛柠，抱紧薛柠，哪怕这一幕只是他们产生的幻觉。
能够在如此逼真的幻觉，幻境之中，与他们的女儿，侄女，姐姐团聚，也好。
总好过平日里全凭幻想见面，团聚吧。
“柠儿……柠儿你怎么突然能出来了，那封印是不是……”
“哎呀别围这么紧别围这么紧，散开点，柠儿刚出来还没缓过神……”
“阿姐阿姐……”
薛家众多阴魂凑上前，七嘴八舌地吵闹出声，险些把明安几人挤出薛宅大门外。
即便以明安一向的好脾气，此刻也忍不住内心怒意，抬手隔空绘出金光符篆，抬起手臂捏在食中两指尖。
昏暗院落内顿时出现金光闪耀。
“都别吵！散开！我们还有话要同薛柠说，等我们说完你们再团聚。”
只可惜明安不像吴东一样，接受过后世文化熏陶，否则此刻高低要多骂几句倒反天罡，岂有此理。
自己堂堂神州道观明字辈高人，竟是被一群阴魂小鬼无视，甚至还能被他们推搡开。
若非念在众阴魂团聚之心太过急切，并非有意为之的份上，此刻他指尖金光符篆就不是空绽金光了。
而是会直接在它们脚边炸开金光。
就如同老鼠见到猫那般，恢复冷静的薛家众鬼，眼见道士发威，连忙退散开来。
生怕自己不小心惹得眼前道士发狠，整整齐齐一家鬼才刚在阳间团聚完，就又要跑去阴间团聚了。
看到他们此番胆怯低头，全部挤在厅堂屋檐下，不敢多靠近半步的小娘子模样。
自觉找回道士威严的明安面色稍暖，向前几步走至薛柠身旁，开口说道：“山算子前辈走了，就在今晚，彻彻底底走了。”
薛柠不语，仅是专注捧着手掌心那小堆碧绿齑粉。
发现此物的明安内心有所猜测，却还是语气不确定问道：“此乃……那银杏落叶？”
不怪他迟疑，实在是那银杏落叶，之前完整状态下分明呈现出枯黄颜色，为何如今化作齑粉了，反倒由黄变绿？
返老还童这个词语，貌似也不是用来形容风水大阵阵眼的吧。
薛柠先是默不作声点头，随即反应过来，缓缓抬头：“你这话什么意思？他不是早就走了，早就投胎转世去了吗？”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间，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向她讲明事情真相。
明安也是直至此时，才猛然意识到，他们好像一直忘了跟薛柠讲，山算子到底为她付出了什么东西。
无奈之下，最终只能由明安来充当这个完整故事搬运者的角色。
足足耗费了小半刻钟时间，他方才把山算子在今夜鬼市上跟他们讲述的故事，挑最基本最重要的部分跟薛柠讲明。
皎洁月色如华，铺洒在不算昏暗的狭小院落内，点亮众人眼前风景。
北方有佳人，倾世而独立。
眼前方位虽不知是否属于北方，严格意义上来说，眼前“人”更算不得“佳人”，又何谈后半句倾世独立？
但抛开前面两点不谈，此时此刻独自站在众人面前，褪去大红新娘装扮的温婉女子……
单从外表上看，她无疑是完美符合佳人，倾世，独立这三个词语描绘的，更不用说后面两句。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此刻“佳人”虽未顾城顾国，但在几人面前无声泪流，哽咽难言的模样，无疑比前者简单一顾还要来的打动人心的多。
不管怎么说，即便听起来很不道德，但看着这么一位容颜俏丽，气质温婉的女子流泪。
不知道比看着山算子那个糟老头子眼眶通红，哽咽流泪的模样要赏心悦目多少倍，都说人是视觉动物。
吴东如今再度用他的亲身感受证明，此言非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