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却只是苦笑:“我们早就无家可归了,即便回了家,也会被亲人嫌弃厌恶,若家里缺银子了,便把我们再卖给别的青楼。也许不见面,还能在心底留一份念想吧。”
秋娘的苦涩绝望令果儿如鲠在喉,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握住秋娘的手:“可这世上不止有人,若你们厌弃了人世,外面有更广阔的天地,山川河流荒漠草原,总有你们的容身之所。”
秋娘愣怔一刻,仿佛透过果儿清亮的眸子当真看到了外面更大更广阔的世界,然而只是片刻,她的眼神又暗淡了下来,她垂眸摇摇:“果儿娘子,我们与你不同,这就是我们的命。这些年在胡玉楼,日日过着非人的日子,我们的心早已死了千百回,只剩一具肉身,便教我们死得其所吧。”
果儿眼眶泛红,她深知秋娘所言句句属实。这些娘子们,在黑暗中挣扎太久,早已对未来失去希望。
果儿与随春生没能说服秋娘,脚步沉重地离开了秋娘的小院,但果儿脑海中不断回荡着秋娘那充满决绝与恨意的话语,心中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她瞥了一眼随春生,轻声道:“秋娘说死得其所,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随春生愣怔一刻,摇摇头:“不知道,难道她们死也要死在胡玉楼?”
果儿沉吟片刻,指了指路边的灌木丛:“我觉得没这么简单,她们连劫狱这种事都敢做,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一定还有什么计划是我们没发现的。咱们先别走远,在暗处看看。”
随春生微微一怔,随即点头表示赞同,二人身影一闪,隐入了灌木丛的阴影之中。
夜愈发深沉,万籁俱寂,唯有深秋的风声拂过,吹动着街边的幌子沙沙作响。果儿和随春生屏气敛息,眼睛紧紧盯着小院的动静。许久,小院的门缓缓晃动,秋娘的身影悄然出现。她左右张望一番,确认无人后,快步朝着街道深处走去。
果儿和随春生立刻跟上,他用轻功带着果儿,如同鬼魅般穿梭在小巷之间,始终与秋娘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七拐八绕之后,秋娘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废弃宅院前。只见她轻轻叩响院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神秘的黑衣女子出现在门口。黑衣女子身形婀娜,面容却被黑纱遮掩,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
果儿和随春生躲在不远处的墙角,紧张地注视着。只见黑衣女子微微点头,秋娘侧身进入宅院。
随后,陆续有许多穿着夜行衣的女子从宅院中走出,随春生看背影便认了出来:“师父,这些都是胡玉楼那些娘子们。”
他已经将声音压得极低,但宵禁的长安太过安静,领头的黑衣女子还是敏锐地向这边看了过来,好在果儿及时启动幻术,将自己与随春生的身形与墙角的阴影彻底融为一体,才没有被发现。
而更让果儿震惊的是,这些娘子们都在黑衣女子的带领下朝着一处隐秘的井口走去。
黑衣女子指挥着众人,正在一桶桶的往井中运送火油。
随春生不敢再随意开口,只用眼神询问果儿:“师父,她们往井里运火油做什么?”
果儿微微蹙眉,观察着周围,这里距离平康坊和朱雀大街都不远,长安的排水系统是连通的,若是地下火油顺着排水通道蔓延至整个长安东市和朱雀大街,一旦着火,将烧毁所有的青楼酒肆!
想到这里,果儿深情顿时严肃起来:“不好,她们要放火!”
“什么?”随春生低声惊呼,“她们这是要玉石俱焚啊!”
就在这时,那领头的黑衣女子再次朝二人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显然她听力极佳。
果儿正要再次启动幻术,随春生却正巧对上了黑衣女子的眼睛,控制不住地低声惊呼起来:“是她!她就是将带血身契交给我的混血女子!”
“什么人?!”黑衣女子再次察觉不对,目光如电朝果儿与随春生的藏身之处看去,拔剑朝果儿与随春生攻了过来,她身边的秋娘也紧随其后冲了过来。
果儿心中暗叫不好,当机立断,决定施展幻术脱身,但她如今体力尚未完全恢复,搬山移海这样的幻术一时无法施展,只能从包中掏出两枚烟雾蜡丸捏开扔了出去,周围环境变得虚幻起来,烟雾弥漫。果儿拉着随春生,试图趁乱离开。
但秋娘反应极快,她一个飞身上前,便抓住了随春生的腰带,手腕用力将随春生带入了怀中,随后横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高声喊道:“果儿,你若再动,我就杀了他!”
果儿身形一顿,看向秋娘:“秋娘,我们是真心想帮你们。”
秋娘神色复杂,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果儿娘子,我知道你与随郎一片好心,只要你们保证不生乱,待我们事成之后,我定会再放你们离开。如若不然……”
秋娘眼中透出一股决绝:“我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也不会对你们手软。”
果儿还要再说什么,那混血的黑衣女子走上前,冷冷道:“秋娘,事已至此,不要妇人之仁,这两个人是那狗官的亲信,必须杀了以绝后患。”说罢,她便提剑朝着果儿步步逼近。
果儿心中暗自叫苦,手中暗暗攥紧袖中绳索,准备拼死一搏。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突然冲了出来,挡在了果儿身前。果儿定睛一看,竟是罗氏。
罗氏面色苍白,眼神却坚定无比:“你不能杀他们。”
黑衣女子眉头紧皱,手中长剑微微颤抖:“姨母!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绝不能功亏一篑!”
果儿听见黑衣女子对罗氏的称呼,脑中所有模糊的猜测瞬间连成了线索,罗氏果然曾经有个“姊妹”,而她以性命相护的这个真凶,便是她那位“姊妹”的女儿!
果儿看向黑衣女子深邃的眼眸,忽的有了一个猜测:难道与贾法尔有情的,不是罗氏,是罗氏的姊妹,而眼前这个黑衣女子,就是贾法尔与罗氏那位姊妹的孩子?